实验室里刺耳的警报声仿佛还在耳边嗡鸣,但那剧烈的、灵魂被撕扯的痛楚和眩晕却骤然消失了。
甘婷猛地睁开眼。
熟悉的白色天花板,极简风格的吊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咖啡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味?她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节分明,指尖有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手腕上戴着运动手环。这是她的手。她身上穿的是那件熟悉的工作服。
她回来了?
她冲进洗手间,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有些苍白,头发随意扎着,额头上那颗小小的、标志性的痣清晰可见。
心脏疯狂地跳动,混合着巨大的庆幸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她真的回来了。回到她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身体里。那场荒诞的错位,结束了?
手机在客厅桌上震动。她冲过去,是助理的消息:“甘工,贺总监到了,在会议室等您讨论情感混合模型的可视化方案。”
贺总监……贺少一!
甘婷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她需要立刻见到他,确认一些事情。她抓过手机,甚至来不及换衣服,就冲向公司。
会议室里,贺少一穿着笔挺的西装,正站在白板前写着什么。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露出一个礼貌而略显疏离的微笑:“甘工,你来了。关于情绪光谱的数据化,我有了些新想法……”
他的眼神清澈,专业,带着技术探讨时特有的专注。但没有一丝一毫她记忆中那种隐藏着艺术家不羁的、带着探究和玩味的笑意。没有关于摩托车的记忆,没有工作室里那些冰冷的装置艺术,没有松节油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甘婷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贺总监,”她打断他,声音有些发紧,“你……还记得可颂吗?双倍杏仁碎的。”
贺少一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可颂?早餐吗?我一般喝黑咖啡。甘工怎么突然问这个?”他的表情毫无破绽,只有纯粹的困惑。
记忆重置了。关于那个错位的一切,关于那个穿着皮夹克、会吹口哨、用焊锡枪创作艺术的贺少一,似乎从未存在过。眼前的贺少一,只是她项目中合作的技术总监,严谨,高效,……且陌生。
一种巨大的空洞感攫住了甘婷。那场惊心动魄的冒险,那些混合着恐慌、试探和奇异默契的时刻,难道只是她脑海中的一场幻觉?
她失魂落魄地结束会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她试图寻找那个“情感计算核心算法v3.7”的备份,寻找任何关于“意识映射”或“镜廊”项目的痕迹。
一无所获。所有的项目文件都正常无比,版本记录清晰,没有任何凌晨异常运行的日志,更没有那个贴着便利贴的银色硬盘。仿佛一切都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
傍晚,她鬼使神差地离开了公司,没有走向回家的路,而是凭着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地址,找到了那条藏匿在旧城区的老巷。
巷子深处,那栋老厂房还在。但它的外墙被重新粉刷过,门口挂着的是一个时尚买手店的招牌,玻璃窗明亮,里面陈列着服装和潮玩,没有任何电路板或芯片艺术的痕迹。
她站在门口,愣了很久很久。冷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凉意。
那个世界,那个贺少一,难道真的只是她过度疲劳后产生的平行梦境?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个角落的艺术区画廊里。
正在举行一场名为“机械心跳”的装置艺术开幕酒会。人群中央,“绿植甘”——或者说,终于回到自己身体的甘婷——穿着一件设计感十足的卫衣,指尖夹着香槟杯,正与人谈笑风生。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妩媚。
她回来了。回到了她熟悉的名利场,回到了闪光灯和恭维声里。那几天穿着工作服、对着天书代码抓狂的经历,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只是偶尔,当她看到画廊角落里某个废弃零件做的装饰,或是闻到空气中飘过的淡淡机油味时,心脏会莫名漏跳一拍。
一个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蓝色西装、气质矜贵的男人走向她,递给她一杯酒:“婷姐,今天的展览很成功。下一季的主题,‘科技与人性’,看来非你莫属了。”
是贺少一。这个世界的贺少一。画廊的合伙人,品味卓越的艺术赞助人,和她关系暧昧的约会对象。他笑容得体,眼神温柔,身上是高级古龙水的味道。
甘婷接过酒杯,嫣然一笑:“少一,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哪懂什么深奥的科技。”她的语气自然流畅,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
贺少一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哦?可我昨天去你工作室,看到你新做的那个作品,用了很多报废的电路板,很有意思。你说那叫‘…错位的代码’?”
“错位的代码”这几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甘婷记忆的闸门!那些混乱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实验室的屏幕,冰冷的控制台,穿着卫衣的另一个自己,还有那个穿着皮夹克、眼神不羁的贺少一……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微微一颤,香槟差点洒出来。
贺少一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失态,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什么。”甘婷迅速掩饰过去,心跳如鼓。她仔细看着眼前的贺少一,试图从他矜贵温和的表象下,找到一丝属于那个工匠般的、带着野性的灵魂的影子。
但没有。一点都没有。
眼前的贺少一,是完美的绅士,是艺术的品味者,而非疯狂的创造者。
那个世界发生的不是梦。但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带着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回到了原位。而那个世界的贺少一……他去了哪里?他的记忆呢?
她忽然想起离开那个世界前,最后看到的实验室屏幕——那两个被紫灰色情绪能量强行稳定住的光团,以及贺少一那句“解决之道不在纯粹的代码逻辑里”。
也许,那场强行的稳定,并非简单的“恢复原状”。也许……它造成了某种更深层的、意想不到的交换。
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甘婷(红玫瑰)仍然站在那栋已经变成买手店的老厂房前,失魂落魄。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工作邮件,也不是新闻推送。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信息,内容只有一张图片。
她点开图片。
那是一张用铅笔快速素描的画稿。
画上是两个女人。
一个穿着正装,头发凌乱,眼神惊慌却带着一丝倔强(正是她几天前的样子)。
一个卷发红唇,穿着精致,表情里充满了强装镇定的魅惑(是以往少出现的自己的样子)。
她们站在一个由代码流和彩色光谱线条构成的扭曲空间里,仿佛即将被吞噬,又仿佛要破画而出。
画的右下角,有一个熟悉的签名缩写:h.S.Y.
甘婷的呼吸骤然停止。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跳出来,依旧是那个未知号码:
“记忆或许会重置,但画下的线条不会。你见过我,对吗?在……另一个世界。”
雨下得更大了。甘婷握着手机,站在霓虹初上的街头,看着那条信息,仿佛看到了两个世界之间,一道细微却未被完全抹去的裂痕。
而裂痕的两端,是两个同样陷入困惑的甘婷,和两个或许已经“互换”了世界、记忆被重置却留下某种诡异“既视感”的贺少一。
错位的代码似乎被强行终止了运行,但它抛出的异常数据,却像幽灵一样,残留在了两个刚刚恢复平静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