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气浪蛮横地裹挟着无数滚烫的沙尘,如同一面无形的墙壁,迎头痛击了刚刚从阴凉遗迹中重返地表的每一个人。前一刻还是被亘古的寂静与幽冷包裹,下一秒便被抛入烈日熔炉。刺目到令人流泪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炙烤着无垠的沙海,视野所及之处,尽是连绵起伏的金色沙丘,那优美的弧线在酷热中扭曲蒸腾,一直延伸到模糊不清的天际线,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片无情的金色所吞噬。这里是沙漠的腹地,是地图上标记着“危险”的生命禁区。
“呼…总算…总算到了。”提尔扎德一手扶着身旁的岩壁,另一只手徒劳地抹去额头上瞬间涌出的汗水,他大口地喘着粗气,茫然地环顾四周,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不确定。“可…是我酒还没醒,还是眼花了?圣显厅…我好像看见了,又好像没看见。”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远方的热浪之中,一座宏伟到难以想象的建筑轮廓若隐若现,它如同沉睡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金字塔般的雄伟结构,在扭曲的空气中不断变幻着形态,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是光与影、真实与虚幻共同编织的海市蜃楼。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婕德将怀中那只名叫奔奔的小巧构装体抱得更紧了些,用它冰凉的金属外壳抵御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她侧过头,用一种混合着揶揄和关切的语气说道,“提尔扎德,你的酒量明明差得可怜,为什么还那么爱喝呢?”
她怀里的奔奔似乎听懂了她的问题,发出一阵充满困惑的电子音:“哔…哔哔?”
“我…我那不是为了品尝滋味,是为了激发灵感!文思泉涌,你懂吗?虽然结果往往是天旋地转…”提尔扎德有些狼狈地从行囊里摸出一瓶提神饮料,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让他打了个激灵。“不过我现在清醒得很!我能确定,那东西就在那里,却又不在那里!”
荧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她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远方那座虚幻的陵寝,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常人难以察觉的光芒。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片区域的空间能量流动极不正常,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所笼罩,隔绝了现实。“感觉这里…少了点什么。”她轻声说道,那是一种源自旅行者对世界法则的敏锐直觉。
“恐怕不止一点!”听到荧的低语,提尔扎德瞬间来了精神,仿佛找到了知音。他那学者特有的狂热压倒了对酷热的抱怨,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地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圣显厅明明存在,却拒绝向我们显现!这是一种何等高明的手法!它利用了此地强烈的地脉流动和极端酷热的环境,制造出一种光学与感知的双重迷彩!让观察者的大脑和眼睛同时产生认知误差!这简直是天才的设计!是建筑学与环境心理学的完美结合!”
“什么…迷彩?什么…认知误差?”派蒙被这一连串听不懂的术语绕得晕头转向,她盘旋在荧的肩头,小脸上写满了迷茫。
“嘘。”
一个低沉而又充满警示意味的字,如同冰块般掷入这片燥热的空气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哲伯莱勒,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早已死死地锁住了不远处一处沙丘的背阴处。那里,几顶简陋的帐篷构成了一个临时的营地,几个身穿镀金旅团服饰的佣兵正警惕地守在自己的武器旁,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周围。
“是镀金旅团!他们居然比我们先到了!”派蒙发出一声惊呼,连忙像只受惊的蝴蝶,躲到了荧的身后。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避开他们?”提尔扎德脸上的学术狂热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恐慌,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哲伯莱勒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抽出了他那柄狭长的藏刃,刃身在烈日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他的语气,也如同这刀锋一般,不带丝毫温度:“不,去找他们「交流」。”
“可…可是你们之前才打过架!现在还能交流吗?”提尔扎德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佣兵的思维方式。
婕德发出一声轻笑,她手中的长刀也随之出鞘,森然的寒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你以为的‘交流’,是请他们坐下来喝杯茶吗?在沙漠里,谈不拢的时候,就用拳脚‘交流’咯,这才是我们的本行。”
“交流的方式有很多种,”左钰缓缓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他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眼神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但最直接的,往往最有效。有些问题,需要当面去问,才能得到最真实的答案。”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让原本有些慌乱的队伍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向那个充满了敌意的营地。
“站住!什么人?”营地前,为首的一名手持鸦喙戟的壮汉厉声喝道。当他看清来人中哲伯莱勒那张冷漠而又熟悉的脸时,眼神中的警惕瞬间化作了汹涌的敌意,“学者,还有…叛徒?正好,省得我们再去找了!萨梅尔大人交代的东西,乖乖还回来!”
“我们才不欠你们什么东西!”派蒙躲在荧身后,探出小脑袋,气鼓鼓地反驳道。
“装傻是没用的!看招!”那名佣兵显然不打算浪费时间,怒吼一声,手中的鸦喙戟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直直地劈向哲伯莱勒!与此同时,营地另一侧的灵风猎手也拉开了长弓,淬了毒的箭矢如同一道绿色的闪电,射向队伍中看起来最没有威胁的提尔扎德。而一名炽沙凝冰则猛地将法杖顿在地上,一条冰冷的路径瞬间在沙地上凝结,封锁了众人闪避的侧翼!
“哇!他们根本就不想谈啊!”派蒙抱着荧的脖子,惊恐地大叫。
荧与婕德的反应快如闪电,救援者战甲与战斗的本能让她们瞬间进入了临战状态,严阵以待。
然而,有一个人比她们更快。左钰平静地向前踏出一步,仿佛完全无视了那些从四面八方袭来的致命攻击。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敌人一眼,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对着那群气势汹汹的佣兵,用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调,轻轻吐出了一个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音节。
那一瞬间,整个空间都仿佛凝固了。周围的温度骤然升高,空气因为难以承受的能量而扭曲、哀嚎。一团暗红色的、充满了毁灭与混沌气息的光晕在他掌心凝聚、旋转,仿佛一颗正在诞生的、充满邪异的太阳!
“吼——!!!”
伴随着一声足以震慑灵魂的恐怖咆哮,一头完全由纯粹的火焰能量构成的、长着三个狰狞头颅的巨蛇,凭空降临在战场中央!那巨蛇的每一个头颅都燃烧着熊熊的烈焰,蛇瞳中闪烁着暴虐与毁灭的光芒,高温甚至将它脚下的沙地瞬间熔化成了琉璃状的晶体!
那些正朝着众人冲锋的镀金旅团佣兵,脸上的凶悍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他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身体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们引以为傲的元素之力,在这头恐怖的火焰巨兽面前,渺小得如同萤火。
多头火蛇的三个头颅同时扬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随即张开血盆大口,三道如同磨盘般大小的炽白火球,拖着长长的尾焰,如三颗陨星般轰然砸落!
“轰!轰!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狂暴的烈焰风暴瞬间吞噬了整个营地!那些身经百战的佣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在足以焚尽万物的火焰中被瞬间气化,连一丝灰烬都未能留下。原地只剩下三个焦黑的、深不见底的巨坑,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作呕的硫磺气味。
死一般的寂静。
婕德和哲伯莱勒僵立在原地,手中的武器还保持着防御的姿态,但他们的眼神,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那些足以让他们陷入苦战的强敌,在这个男人面前,脆弱得如同沙尘。
“感觉…他们好像连让我们出全力的资格都没有…”婕德放下武器,看着眼前那片化为焦土的废墟,声音中充满了深深的敬畏。她转头看向左钰,低声问道,“萨梅尔让他们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该不会是奔奔吧?它之前就被萨梅尔拐走过一次!”派蒙立刻想到了这种可能。
婕德怀里的奔奔立刻发出一阵急促的抗议声,仿佛在说自己才不是什么“东西”:“哔哔?!哔——!”
“很有可能,”婕德心疼地抱紧了奔奔,轻声安抚道,“别怕,这次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他们滞留于此,必然是有所发现,或者在等待什么线索。”哲伯莱勒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视着被彻底摧毁的营地废墟,冷静地分析道。
众人在废墟中仔细搜索起来。很快,荧在一顶帐篷烧焦的残骸下,发现了一张并未被完全烧毁的羊皮纸。那张纸的材质很特殊,似乎能抵抗高温,上面用一种奇特的墨水,画着一些如同扭曲的蛇一般的符号。
“这些符号完全看不懂…派蒙觉得应该给哲伯莱勒看看!”
哲伯莱勒接过那张羊皮纸,只看了一眼,神色便猛地一变,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这是图特摩斯的密语。在我离开部族之前,我们用它来传递最重要的信息。”
“这么说,你能看懂?”派蒙惊喜地问道。
哲伯莱勒沉重地点了点头。
荧的心思何等敏锐,她立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沉声说道:“萨梅尔知道你能看懂。所以,这张纸是故意留给你的。”
“是圈套?!”派蒙惊恐地捂住了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提尔扎德瞬间跳了起来,他指着哲伯莱勒,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划破长空,“你们那些过去的仇怨,迟早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不行!奔奔,我们这就回须弥城去!我的论文不写了!保命要紧!”他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嘟囔着,“下次,下次我一定要找一个身家清白的帮手…”
“将计就计。”哲伯莱勒冰冷的声音,如同沙漠夜晚的寒风,瞬间打断了提尔扎德的歇斯底里。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决断与冷酷。
“什么意思?”婕德不解地问道。
“我们是后来者。萨梅尔他们在此地停留了不止一日,必然已经有所发现,但他们同样也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缺少了关键的钥匙,所以无法更进一步。”哲伯莱勒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婕德怀中的奔奔、荧腰间的赤沙石板,最后落在了提尔扎德的身上,“而我们,恰好拥有他所缺少的一切——奔奔的权限,石板的权能,还有…提尔扎德先生你的智慧。”
“他是想让我们替他开路,坐享其成?”荧立刻点破了萨梅尔的险恶用心。
“对。他要让我们代他解开所有的谜题。如果我们被困在某一关,他的目的同样会落空。所以,他才会留下这份情报,引诱我们继续前进。既然如此,我们便将计就计,利用他提供的信息。”哲伯莱勒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等到所有谜题都揭晓的那一刻,必然会有一场最终的决战。婕德,荧,到了那时,你们不会退缩的,对吧?”
“当然!”婕德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刀,那双红色的眼眸中,燃烧起熊熊的斗志,“下一次见面,我一定要结结实实地给他一拳!”
“我从没怕过谁。”荧的回答简洁而坚定,她手中的剑轻轻点地,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我不会退。”左钰微笑着说道,那平静的笑容背后,是深不可测的、足以让神明都为之战栗的力量。
“更可怕的敌人都打过!我们才不怕他!”派蒙也挥舞着小拳头,给自己打气。
“打断一下!各位!”提尔扎德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几乎要给众人跪下了,“我们能不能稳妥一点!那遗迹放在那里上千年都没人动,我们等个几十年再来不行吗?万一到时候乱战起来,派蒙能飞,你们都能打,我怎么办?我们还是回须弥城吧!或者去阿如村也行啊!”
“回到绿洲确实安全,但并不能解决问题。”左钰摇了摇头,他平静地看着几乎要崩溃的学者,耐心地解释道,“图特摩斯是一群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狂热信徒。如果我们现在离开,或者停滞不前,你觉得萨梅尔会善罢甘休吗?他只会采取更激进、更没有底线的手段来达成他的目的。”
“比如?”提尔扎德下意识地问道。
“比如,炸药。”左钰平静地吐出了一个让学者魂飞魄散的词。
“什么?!”提尔扎德瞬间暴跳如雷,那副斯文扫地的模样比刚才还要激动,“他怎么敢!那是珍贵的文物!是历史的瑰宝!那是对学术的亵渎!对文明的犯罪!”
“对教令院而言,那是文物。但对图特摩斯而言,不是。”哲伯莱勒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对他们来说,过程不重要,唯有‘阿赫玛尔的秘密’才是最终的目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呜…一想到好不容易成功了,还要提防来自背后的暗箭…我…”提尔扎德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有所防备,我们同样也有。”哲伯莱勒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我以沙漠的法则起誓,会保护你的周全。”
“我的魔法,加上他的刀,足够保证你的安全。”左钰微笑着说道,他伸出右手,掌心之中,一个由无数暗紫色符文构成的能量球缓缓旋转,那股混乱而又恐怖的魔力波动,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降至冰点。
提尔扎德看着那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能量球,感受着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终于噤声了。他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的一切反抗和挣扎都是徒劳的。他认命地点了点头。
哲伯莱勒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张羊皮纸,用一种古老而沙哑的语调,开始解读上面的密信:“「阿赫玛尔的御座,拒绝向凡俗显现。唯有历经三重试炼的获选者,方能得到拜谒的资格,得见那通往黄金梦乡的门扉。」”
“三重试炼?难道是指那些巨大的雕像吗?”派蒙有些害怕地看着远方沙漠中那三座如同山岳般巨大的赤王雕像,“派蒙总觉得它们随时会活过来…”
“很有可能,试炼的内容,大概率是需要击败它们。”荧冷静地分析道。
“千万别被你说中啊…”提尔扎德双手合十,开始向不知道哪路神明祈祷。
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的更加残酷。在经历了无数艰险,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之后,当三人像内部那最后的秘仪台座终于被激活时,整片大地都开始剧烈地动摇起来!
远方的空气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裂,圣显厅那原本虚幻的轮廓,在剧烈的空间扭曲中,褪去了所有的伪装,以其暗金色巨石构筑的、宏伟无比的实体,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沉寂了千年的巨大石门,也随之发出令人牙酸的轰鸣声,缓缓开启,露出了通往内部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哇!真的出现了!这么说,我们已经有资格了?”派蒙惊喜地叫道。
“这不合理!这完全违背了空间理论!”提尔扎德的脸上写满了狂喜与困惑,“如果它一直实体存在于此,为何我们刚才看不见?如果它之前并不在此地,那它现在又是从何而来?难道说…古代赤王文明已经掌握了折叠空间的技术?我的天,这足以重写整个提瓦特的物理学史!”
“它一直都在这里,”左钰凝望着那座散发着亘古威严的圣显厅,平静地说道,“只是,唯有被认可的信念与‘资格’,才能抵达。”
哲伯莱勒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混杂着敬畏与悲伤的情绪。“走吧,最后的谜题,就在里面。”
踏入圣显厅的瞬间,一股干燥到几乎要将肺部灼伤的尘封气息便扑面而来。这气息里混杂着千年石料的冰冷、时光腐朽的霉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与永寂的威严。大殿空旷得令人心生敬畏,仿佛一座为巨人准备的神庙。数十根需要十数人合抱的巨大石柱,如沉默的卫兵般拔地而起,支撑着高不见顶的暗色穹顶,其上雕刻着繁复而又扭曲的纹路,在从未知光源透下的幽光中,投下狰狞而又宏伟的阴影。整个空间静得可怕,连脚步声都被这无边的空旷所吞噬,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和狂乱的心跳。
“王座呢?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派蒙的声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她失望地在巨大的石柱间绕了一圈,小脸上写满了困惑。这里除了石柱和空地,再无他物,与她想象中金碧辉煌、堆满宝藏的君王殿堂相去甚远。
“愚蠢!真正的王座,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摆在入口,任人瞻仰?”提尔扎德立刻抓住了展现自己学识的机会,他抚摸着一根冰冷的石柱,脸上的神情庄重得仿佛在参加一场学术研讨会,“根据古代君王的建筑规制,御座必然设立在整个建筑群中地势最高、最尊贵、也最难以企及的地方。那既是权力的象征,也是一种精神上的俯瞰。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不过是觐见大厅的最底层,一个连尘埃都有资格踏足的地方。真正的高贵,在‘高处’。”
他话音刚落,一直被婕德紧紧抱在怀里的奔奔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电子音,随即猛地挣脱了婕德的怀抱。它身上那蓝色的指示灯高频闪烁,像一颗迷你的蓝色流星,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大殿一侧一条通往下层的幽暗通道。
“哔哔——哔哔哔!”
“奔奔!你去哪里?下面危险!”婕德惊呼一声,想也没想便立刻追了上去,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等等啊!可提尔扎德刚才不是还说,王座应该在更高的地方吗?”派蒙看着奔奔消失的方向,彻底糊涂了。
“这……这当然是为了抵达高峰,必先经过低谷!这是一种考验,一种隐喻!”提尔扎德被问得一愣,随即强行辩解道,“这就像是……”
“就像是人生。”一直沉默地凝望着那向下延伸的阶梯的荧,轻声接过了他的话。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阶梯尽头的黑暗,仿佛也看到了自己那漫长而又坎坷的旅途。
“对!对!就是人生!”提尔扎德如遇知音,激动地一拍大腿,“荧,你真是越来越有学者的悟性了,看来跟着我学习,让你受益匪c!”
左钰看着这一幕,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戳破学者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他知道,奔奔的选择才是正确的。这座陵寝的真正通路,本就不是一条直线。它像一个巨大的、盘根错节的谜题,需要自下而上,层层解锁,才能最终抵达核心。
下层的通道果然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冰冷的石壁上雕刻着更多古老的壁画,描绘着一个凡人难以想象的、由黄金与智慧构筑的繁华国度。这里遍布着各种机关,厚重的石门将通路一道道封死,仿佛在拒绝任何外来者的窥探。
在左钰不动声色的指点下,荧和婕德合力解开了两处需要元素力共鸣才能启动的机关。但当众人来到最后一处秘仪台座前时,却发现它被死死地卡住了,无论荧如何输入能量,都毫无反应。
“可恶,怎么偏偏在这里卡住了!”派蒙焦急地在台座上空飞来飞去。
提尔扎德围着台座转了好几圈,又是敲又是听,最后煞有介事地宣布:“根据机关的磨损程度和周围的空气湿度判断,应该是内部的某个核心齿轮因为年代久远而锈蚀了,除非有妙论派的机关大师在这里,否则我们是别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左钰已经缓步上前。他并没有像提尔扎德那样煞有介事地检查,只是伸出手指,对着那台座凌空虚点。一缕几乎微不可查的、由纯粹奥术能量构成的紫色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悄无声息地探入了机关那狭窄的缝隙之中。他双目微阖,仿佛在倾听着什么,片刻后,指尖轻轻一挑。
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哒”声从机关内部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回了原位。紧接着,整个台座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重新开始运转。
“动了!它动了!”派蒙惊喜地叫道。
“大概是刚才的震动,正好把它给震松了吧。”左钰收回手,云淡风轻地说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提尔扎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那句“这不科学”给咽了回去。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在这个男人身边,任何常理和科学都可能随时失效。
随着机关的启动,一座巨大的升降平台从地面缓缓升起,将众人引向陵寝的上层。
“太好了!这下可以去坐赤王的大椅子啦!”派蒙欢呼着,催促大家快点跟上。
当众人抵达上层大厅,启动了最后一根被称为“圣显棱柱”的巨大方碑时,异变陡生!一道足以刺瞎人眼的刺眼光芒从棱柱顶端爆发,瞬间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整座大厅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巨兽正在苏醒。四周原本光滑的墙壁上,一道道暗门接连开启,数台早已沉寂的元能构装体从中滑出,它们那闪烁着危险红光的独眼,瞬间锁定了大厅中央的众人!
“不该启动的东西好像也一起启动了啊!”提尔扎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抱头鼠窜,试图找个柱子躲起来。
“小心!”哲伯莱勒第一时间将婕德护在身后,手中的藏刃瞬间出鞘,摆出了防御的姿态。荧和婕德也立刻严阵以待,她们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然而,左钰却只是平静地向前走了一步。他抬起右手,掌心之中,一个由无数暗紫色符文构成的能量球缓缓旋转,散发着混乱而又恐怖的魔力波动。
“感受绝望吧。”
他轻声低语,仿佛在宣告着神明的判决。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掌心的能量球轰然爆开!一股幽蓝色的、仿佛来自冥府最深处的刺骨寒意,以他为中心,化作毁天灭地的暴风雪,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那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能够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空气中的水分瞬间凝结成无数锋利的冰晶,呼啸着席卷了整个大厅。
那些刚刚被激活的元能构装体,它们身上那足以抵御常规元素攻击的能量护盾,在这恐怖的暴风雪面前,脆弱得如同窗纸,刚一接触便被瞬间撕裂、粉碎。紧接着,它们那由坚固合金打造的身躯,也被刺骨的寒意层层覆盖,转眼间便化作了一座座栩栩如生的冰雕,连攻击的动作都未来得及做出,便被永远地定格在了那里。
仅仅数息之后,暴风雪散去,整个大厅恢复了寂静。地上只留下一片晶莹的冰霜,和那些保持着各种姿态、却已毫无生机的构装体冰雕。
“欸?停了?”派蒙困惑地从荧的身后探出头。
“大概是能量耗尽,自动停止了吧。”左钰淡然地解释道,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与他毫无关系。
“这赤王也太不讲道理了!我们明明都已经获得资格了,为什么还要派这些东西来攻击我们……”提尔扎德心有余悸地抱怨着。
哲伯莱勒却深深地看了左钰一眼,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是再也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骇然。他知道,这不是什么能量耗尽,而是眼前这个男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瞬间抹除了一切威胁。
“走吧,”他收回目光,声音有些沙哑,“御座,应该就在前面了。”
陵寝的最高层,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平台。一座由不知名的暗金色金属铸造的巨大王座,孤零零地矗立在平台的尽头。王座的背后,是高达百米的、绘有黯淡星图的巨大穹顶。整座大殿空无一人,只有风从穹顶的破洞中灌入,发出呜咽般的回响,更添了几分孤寂与威严。
“哇!好大的椅子!坐上去是不是就能变得很伟大了?”派蒙的眼中充满了向往,她觉得那张椅子充满了魔力。
“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就算坐上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事的。”荧摇了摇头,她从那张空荡荡的王座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威压。
“派蒙,你这种想法可是很僭越的…”提尔扎德下意识地开始教训派蒙,但随即又陷入了新的困惑,“奇怪,怎么什么也没发生?难道还缺少了什么步骤?还是说…真要像传说中那样,对这空无一人的王座行跪伏之礼?可我是学者,我的膝盖只献给真理和知识,绝不会跪拜一个暴君的空椅子!”
“那派蒙坐上去,它不就不空了嘛!”派蒙说着,就要朝着王座飞过去。
“婕德,快劝劝它……等等,婕德呢?”提尔扎德正想让婕德管管派蒙,却惊恐地发现,刚才还跟在身边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哲伯莱勒,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自己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图特摩斯吗?”一个慵懒而又充满了戏谑意味的声音,从那巨大的王座后方悠悠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斜靠在王座的扶手上。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上纹着复杂的图腾,正是本该早已逃离的萨梅尔。而在他的身旁,婕德正被两名身穿愚人众制服的先遣队成员死死地挟持着,动弹不得。
“萨梅尔……”哲伯莱勒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他手中的藏刃,发出一声压抑的嗡鸣。
“阿赫马尔的御座就在眼前,你现在满心满眼,只剩下它了吧?”萨梅尔的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沙子,终究是抗拒不了黄金梦乡的诱惑。无论你如何背叛你的部族,如何否认你的过去,都无法改变你的本性。哈,你看,你终究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小婕德,好好看看你的父亲,看看他那被欲望吞噬的眼神,他已经把你给忘了。”
“我是自己大意了,跟老爹没有关系!”婕德倔强地反驳道,尽管她的脸色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得有些苍白。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哲伯莱勒。不过这喋喋不休的样子,又让我想起了优菲。”萨梅尔轻描淡写地揭开对方最深的伤疤,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哲伯莱勒,“好了,闲聊到此为止。所有的谜题都已经解开,御座也已经出现在我们面前,你的愿望已经达成了。现在,这个小丫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放了她。”
“哲伯莱勒!你果然和他是一伙的!”提尔扎德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爆发了。他指着哲伯莱勒,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得尖利无比。
萨梅尔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看到没有,哲伯莱勒,你所谓的‘伙伴’,可从来没把你当成自己人啊!”
哲伯莱勒没有理会提尔扎德的咆哮,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两柄淬了毒的匕首,死死地钉在萨梅尔的身上。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风沙磨砺了千年的岩石:“提尔扎德,你的考古之旅已经结束了。你那篇旷世巨作所需要的一切素材,你都已经亲眼见证。现在,你应该考虑如何安全地回到须弥城……我承诺过会保护你直到任务结束,我会说到做到。”
“真是贪婪啊,哲伯莱勒。”萨梅尔嘲弄地鼓了鼓掌,“什么都想攥在手里,什么都不肯放过。女儿的安全,学者的委托,还有…阿赫马尔的秘密!看来,优菲的死,并没有教会你什么叫‘代价’。还是说,你已经准备好,支付新的‘代价’了?在场的各位,谁会是你的代价呢?”
“这些怪话派蒙一句也听不懂…”派蒙躲在荧身后,小声地抱怨着,“谜题明明都已经解开了,阿赫马尔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啊?”
“黄金的梦乡……”荧的眼中也充满了困惑,她从那些古老的壁画中,不止一次看到过这个词。
“不过是沙漠里的迷信罢了!”提尔扎德不屑地冷哼一声,“传说只要获得赤王的智慧,就能进入黄金梦乡,享受永恒的快乐?这种鬼话,也就只有蒙昧无知的小孩子才会相信!”
“有些梦,就是因为太过美好,才会让人愿意沉溺其中,甚至不惜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左钰平静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他缓步上前,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现实往往充满了痛苦与缺憾,但梦境却可以完美无瑕。对吗,萨梅尔?对你们这些追梦人而言,一个足够真实的梦,远比这残酷的现实更具诱惑力。”
萨梅尔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第一次将目光正式投向这个始终从容不迫的男人。他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哲伯莱勒截然不同的、更加难以捉摸的危险气息。
“哼,不过是个懂点皮毛的三流学者。”他冷哼一声,试图用轻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随即又将矛头转向哲伯莱勒,继续用言语刺激着他,“优菲若是还活着,凭她的智慧,恐怕早就着作等身,成为教令院的贤者了……”
哲伯莱勒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仇恨与悲痛。“……够了!这座御座,你想坐,便拿去坐。我不会阻止你,也不会让提尔扎德妨碍你。通往这里的路,可以说是我为你开的。我利用了提尔扎德的委托,利用了荧的帮助,才让这圣显厅重新显现于世。我自认无愧于提尔扎德,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人无我有’之材,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把婕德还给我,我们之间,两不相欠。”
“说得真好听。但你为何始终避而不谈阿赫马尔的秘密?你以为这座空荡荡的御座就是一切吗?庸人就算坐上龙椅,也成不了真龙。真正的关键,是那段失落的‘祷文’!哲伯莱勒,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是想等我们都离开之后,自己一个人再偷偷回来吗?可惜啊,除非你愿意付出你宝贝女儿作为‘代价’……”
荧一步上前,将派蒙护在身后,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坚定:“无论是什么样的力量,什么样的财宝,都没有自己的亲人更重要。”
“对啊!”派蒙也鼓起勇气,大声地附和道,“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伤害自己的家人,那才是最愚蠢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祷文,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提尔扎德冷静了下来,他那属于学者的好奇心再次被勾起,“我虽然不信这些,但听听也无妨,就当是收集一些奇闻轶事,写进我的论文里。如果只是念几句祷文,就能换回婕德的平安,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能和平解决,难道不好吗?唉,这些沙漠子民的迷信思想,确实很有研究价值。”
哲伯莱勒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了左钰。那眼神中,充满了挣扎、询问与一丝不易察察的恳求。
左钰看懂了他的眼神,微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了这无声的许可,哲伯莱勒仿佛终于卸下了心中所有的重担。他缓缓地闭上双眼,像是在与自己那充满了血与沙的过往做最后的诀别。随即,他用一种苍凉而又悠远的语调,唱起了那首曾在无数个夜晚,为女儿驱散噩梦的绿洲摇篮曲:
“「群星升起在荒原之上……」”
歌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能够抚慰人心的魔力。
“噗……欸?”派蒙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所谓的“祷文”,竟然是这首听过好几次的摇篮曲。
“可是这……”提尔扎德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的学术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老爹?”婕德更是难以置信,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这时唱起这首歌。
就在此时,一道平静的声音,直接在哲伯莱勒的脑海深处响起,那声音只属于他一个人能听见。
“做好准备。”
萨梅尔在听到歌谣的瞬间,脸上的表情便从戏谑变成了狂喜,他如同疯魔般地复诵着那句歌词:“「群星升起在荒原之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他像是得到了某种神启,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婕德,踉跄着、狂热地冲向那座暗金色的王座。他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闭上双眼,脸上带着一种虔诚到扭曲的渴望,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那句在他听来蕴含着无上智慧的“祷文”。
“……他?”提尔扎德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毛骨悚然。
“荧!你看他!他好像……好像没有呼吸了!”派蒙指着王座上的萨梅尔,惊恐地尖叫道。
只见王座之上的萨梅尔,脸上的表情永远地凝固在了那一瞬间的狂喜与满足之上,但他的眼神,却已经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如同两颗黯淡的玻璃珠。
哲伯莱勒缓缓睁开眼,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与一丝解脱后的释然。“他已经如愿以偿了,”他用一种近乎于叹息的语气说道,“他进入了阿赫马尔所允诺的黄金梦乡,一个……‘永恒的梦乡’……”
“‘永恒的梦乡’……就是死亡吗?”荧看着那具还保持着坐姿的尸体,只觉得心中一阵发寒。
“萨梅尔大人!你们竟敢害死萨梅尔大人!你们不能走!”那两名挟持婕德的愚人众,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发出了绝望而又愤怒的怒吼,他们舍弃了婕德,如同两头受伤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朝着众人扑了过来!
“荧,应战!”哲伯莱勒第一时间将婕德护在身后,他知道,最后的清算到来了。
左钰却只是平静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他甚至没有看那两个冲过来的愚人众一眼,只是再次抬起了手。那颗由无数暗紫色符文构成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能量球,再次于他掌心缓缓旋转。
“感受绝望吧。”
同样的话语,却是截然不同的结局。能量球再次爆开,幽蓝色的暴风雪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席卷了整个王座大厅!那两名愚人众连同他们身上那引以为傲的元素护盾,在触碰到暴风雪的瞬间,便被冻结、粉碎,最终化作了两座晶莹剔透的冰雕,连一丝像样的抵抗都没能做到。
“又……又停了?”派蒙困惑地看着这瞬间结束的战斗。
“大概是陵墓最后的能量也耗尽了吧。”左钰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哲伯莱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快步上前,在婕德震惊而又迷茫的目光中,将自己的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黄金梦乡的秘密,终于以最残酷、也最讽刺的方式,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