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级石阶被踏在脚下,阴冷地底的潮湿与尘封气息便被彻底抛在了身后。一股蛮横的、夹杂着滚烫沙尘的热浪如同无形的巨墙,迎面狠狠地撞在每个人的身上。视野被一片刺目到令人流泪的白光所占据,耳边是风沙永恒不变的、呜咽般的呼啸。他们回来了,回到了这片无垠的、仿佛被神明遗弃的金色沙海。
“呜啊,还是好热,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派蒙用小手在脸颊旁徒劳地扇着风,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酷热的抱怨。她像一只焦躁的蜂鸟,在荧的肩头盘旋了一圈,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景象,那是一片与周围的荒芜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生命奇迹的土地。
那里,正是如今整个须弥无人不知的“神恩绿洲”。
清澈的溪流如同碧绿的丝带,在丰饶的黑色土地上蜿蜒流淌,滋润着两岸繁茂的香辛果树与枣椰林。翠绿的草地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上面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只有在雨林深处才能见到的无相兰与帕蒂沙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花朵的甜香与清水的湿润气息,与一步之遥的、那片连空气都在扭曲蒸腾的酷热沙漠,形成了泾渭分明、却又无比和谐的壮丽画卷。
而创造这一切神迹的人,正平静地站在她们身边。
左钰的目光越过这片由他随手创造的绿洲,投向了远方那模糊不清的天际线。对他而言,将一片方圆百里的沙漠改造成沃土,不过是一次兴之所至的、对混沌魔法与现实扭曲法则的小规模应用实验。但对这个世界的人们而言,这是神明才会拥有的伟力。
“也不知道婕德和提尔扎德现在怎么样了…有点在意。”派蒙的声音将荧的思绪拉了回来。
荧轻轻颔首,那双金色的眼眸中也流露出一丝怀念。那段在地下遗迹中的冒险,虽然充满了危险与纷争,却也让他们与那对性格迥异的父女、以及那个胆小又自大的学者,结下了难以言喻的羁绊。她轻声说道:“应该都很好。”在她心中,那段旅途的终点,哲伯莱勒最终将女儿拥入怀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相信,在那之后,他们一定会迎来新的生活。
“总会再见的。”左钰温和地开口,仿佛看穿了荧心中所想。对他来说,提瓦特的世界线如同早已铺开的卷轴,他知道婕德的冒险远未结束,而提尔扎德,也终将以自己的方式在学术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嗯…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派蒙用力地点了点头,重新恢复了元气,“毕竟经过了上次的考古,他们的性格应该会变沉稳一些,也就是所谓的长大吧。”
荧想起了提尔扎德在遗迹里抱着笔记瑟瑟发抖、却又在安全后高谈阔论的滑稽模样,忍不住轻声说道:“提尔扎德不适合用「长大」这个词……”
“唔,可是婕德也说过,他有点像小孩子,又哭又闹的。”派蒙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犹豫和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提尔扎德…冒险…莫非,这两位就是…”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教令院学者制服的年轻人,正站在绿洲的边缘,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们。他看起来风尘仆仆,长袍的下摆沾满了沙土,额头上也挂着汗珠,显然是刚刚穿越了那片酷热的沙漠。他看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绿洲,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敬畏,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左钰身上时,那份敬畏又加深了几分,让他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快步走了过来,在距离三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行了一礼。“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叫做卡兰塔里,在教令院学习,致力于寻觅过去之事在大地上留下的痕迹。”他的目光在荧和派蒙身上稍作停留,随即又带着一丝不敢直视的敬畏,飞快地瞥了一眼左钰。“请问,前段时间,你们是不是参加了提尔扎德·欣迪先生的沙漠考古?”
“欸?你怎么知道?”派蒙好奇地绕着他飞了一圈。
“居然真的是你们!”卡兰塔里的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激动地说道,“提尔扎德在他的那篇论文的致谢里,有提到过二位。还有…还有这位创造了神恩绿洲的神使大人!”他再次向左钰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左钰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知道,在这个世界,“神使”或许是凡人对他那无法理解的力量,所能给予的最贴切的称呼。
派蒙恍然大悟:“论文?这么说来,提尔扎德是有说过,回去之后要埋头写论文,原来已经完成了。”
“是啊,他从沙漠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我们这些同僚都以为他这次考古一无所获,遭受了重大打击,太过消沉,正准备强行破门进去呢。”卡兰塔里的脸上露出一丝后怕的表情,“直到过了好几天,就在大家开始下注赌他出门之后是先喝水还是先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冲了出来,像个疯子一样冲向了智慧宫,向教令院提交了一篇论文——”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于咏叹的语气,念出了那个如今在教令院如雷贯耳的名字:“《黄金梦乡——阿赫马尔文明晚期统治模式及遗存分期的研究》。”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礼貌,但是我从来都没想过那个总是抱怨经费不足、沉迷于冷门课题的提尔扎德,能够写出这么富有开创性的论文。”卡兰塔里的眼中闪烁着学术的狂热光芒。
“「富有开创性」?听起来好像很厉害…”派蒙歪着小脑袋,努力理解着这个词的含义。
荧的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派蒙曾经试图用史莱姆凝液和日落果制作的、那道颜色诡异的“创意料理”,她忍不住轻声说道:“像是形容派蒙的史莱姆料理…”
“哼哼,说明我也很厉害!”派蒙立刻挺起了小胸脯,一脸的骄傲。随即她又凑到卡兰塔里面前,满怀期待地问道:“那么那么,在他的富有开创性的论文里,是怎么谢谢我和荧的呀?”
“嗯,我回忆一下…因为是论文的结尾,那段话写得极富感染力,我记得还挺清楚的。”卡兰塔里清了清嗓子,模仿着提尔扎德那种略带夸张的学者腔调,缓缓地背诵起来。“「论文的最后一个段落,我将它献给一位名为荧的勇敢旅者,和她那独一无二的、会飞的奇妙伙伴。她们是贫瘠苗圃中盛放的绚烂花冠;是漫长旅途中的面包与盐巴;是这片残酷无情的沙漠,赠予我这卑微学者的、最珍贵的礼物。我也要感谢那位深不可测的左钰先生,他的智慧与力量,如同指引迷途者的北辰,让我得以窥见历史的真实。没有他们,我不会写出这篇论文,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笔画。」”
“哇,荧,听起来我们被提尔扎德狠狠夸奖了呢。「沙漠的赠礼」,怪不好意思的。”派蒙的小脸蛋微微泛红,在空中开心地转了一圈。
荧的心中也泛起一丝暖意,那个总是咋咋呼呼的学者,在学术上,却有着令人意外的真诚。她轻声说道:“太客气了。”
“不,这些赞誉都是你们应得的。”卡兰塔里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对于任何学者来说,在写作论文时给予过决定性帮助的人,都值得用最华美的辞藻大写一笔,以表示最崇高的感谢。”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感同身受的痛苦表情,“毕竟在学者的世界里,没有比写论文更痛苦的事情啦。如果要有的话,那一定就是写不出论文。”
派蒙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提尔扎德才见到我们的时候,确实也在为了论文发愁,痛苦了好一阵子。”
“实不相瞒,我最近也被困在这种痛苦之中。”卡兰塔里脸上露出了恳求的神色,“所以,我才想追寻提尔扎德的脚步,进入沙漠,看看能不能在他的研究基础上,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新发现。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致谢中提到的三位!我觉得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是知识之神对我的眷顾!所以…所以,能不能像帮助提尔扎德那样,也帮帮我呢?”他满怀期待地看着荧和左钰,那眼神,像一个快要溺水的人,看到了远方驶来的航船。
荧看向左钰,征求着他的意见。她知道,虽然自己是名义上的领队,但真正做决定的,永远是这个看似随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男人。
左钰看着眼前这个充满学术热情的年轻人,心中早已了然。他知道,这不过是另一段早已谱写好的剧情的开端。他微笑着说道:“好,能为知识的传承贡献一份力量,是我们的荣幸。”
“太好了!”卡兰塔里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我向妙论派请假来到阿如村,果然是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那么,且容我好好招待一下三位,报酬也绝对不会少的!提尔扎德给你们出多少,我出…嗯,我们可以慢慢聊!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馆,他们的椰炭饼做得一绝!”
“好耶,又有好吃的,又有报酬!”派蒙的眼睛瞬间变成了摩拉的形状,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随着兴高采烈的卡兰tA里一同进入阿如村时,一个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从村口的方向传来,瞬间冻结了这欢快的气氛。
“卡——兰——塔——里——”
那声音拖得很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怒气,让卡兰塔里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
“嗯?这个声音…好熟悉…”他有些心虚地小声嘀咕道。
话音未落,一个手持着古朴木杖的老者,便出现在了村口。他身穿更加华贵繁复的学者长袍,花白的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小,但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卡兰塔里,没想到你都已经溜到阿如村了,可真是累坏我这把老骨头了。”老者一边走,一边用木杖敲击着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卡兰塔里的心上。
卡兰塔里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恭敬地行了一礼:“啊呀,原来是索赫尔先生!您一大把年纪,不在教令院里翻阅那些珍贵的典籍,跑到这种荒郊野外来干什么?”
“哼,干什么?”索赫尔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扫过卡兰塔里,又落在了他身后的荧与左钰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还不是为了拦住你们这些沉不住气的小辈?”他将木杖重重地顿在地上,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道:“一个个的,也是读过不少论文的人了,怎么一点都沉不住气?看到提尔扎德那小子做出些成果,就跟雨后的蕈兽成灾似的,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沙漠里冲,简直不像话!”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惫。“贤者大人们害怕你们这些愣头青惊动了风纪官,更担心你们毛手毛脚地破坏了那些珍贵的遗迹,这才委派我这个老头子,来把你们这些小家伙都劝回去。”
卡兰塔里试图辩解:“我们…?没有呀,我一个人来的,并且为了瞒着其他人,特意申请的带薪假期。理由是…是家里水管爆了。”
“你是一个人来的没错,但是动了歪心思的可不止你一个!”索赫尔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昨天一天,贤者大人收到了多少份假期申请吗?”他伸出四根手指,又伸出六根,比划着,“四十六份!整整四十六份假期申请,全都是读了提尔扎德那篇破论文之后,想来沙漠里碰碰运气的年轻人!”
“理由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他越说越气,胡子都吹了起来,“什么邻居家着火要去帮忙救火的,什么家里被蕈兽搞得一团乱要回去大扫除的,还有吃了变质的帕蒂沙兰咖喱上吐下泻的…怎么没见你们写论文的时候有这么多新奇的想法?”
荧看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有些想笑,轻声说道:“说不定真的是巧合?”
卡兰塔里也连忙附和:“对对,有那么多人请假,可是我也没在阿如村见到他们呀。”
“你当然见不到他们!”索赫尔瞪了他一眼,“因为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数着数,统统把他们给劝回去了!从第一个到第四十五个,一个都没落下!现在,只剩下你这个第四十六个了!”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听我一句劝,卡兰tA里,学术研究不是靠运气投机取巧。提尔扎德那篇论文虽然写得花里胡哨,有点新意,但是里面的内容是真是假,现在还说不定呢!教令院还没组织专家进行实地考证,你们这么着急忙慌地冲过来,万一被误导了怎么办?”
“可是…可是我找到了向导…”卡兰塔里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荧和左钰,希望这几位“大神”能帮他说句话。
“没什么可是!”索赫尔的态度不容置疑,“像你这样连沙漠都没进过的愣头青,多半进去没多久就会迷失道路。即便不迷路,以你这毛手毛脚的性子,也一定会破坏遗迹的!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那些珍贵遗迹的安全起见,你必须回去!”他见卡兰塔里还是一脸不情愿,终于失去了耐心,下了最后通牒:“要是你实在不愿意回去,那我就只能让三十人团的哈尔瓦尼,亲自‘送’你回去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如同铁塔般壮硕的镀金旅团佣兵,从他身后无声地走出。那佣兵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巨大的斧枪在阳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寒光,只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请回去。”哈尔瓦尼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简短而又冰冷。
“那…那好吧…”卡兰塔里彻底泄了气,他知道,自己这次的考古之行,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索赫尔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有教令院学者的样子嘛。那么,你回去吧。”
卡兰塔里有些惊讶:“欸?索赫尔先生不一起回去吗?”
“当然不。”索赫尔理所当然地说道,“接下来我要在这里待上一些时日,亲自坐镇,防止再有像你一样的急躁学者偷偷溜进沙漠。”
卡兰塔里小声地嘟囔着,脸上写满了失落:“我也不是急躁…就是…就是论文缺乏一点灵感而已。唉,本来还以为这是次难得的机会呢。”他转过身,对荧和左钰歉意地笑了笑,“那么,荧,左钰先生,派蒙,有机会再见吧。祝三位旅途顺利。”
荧看着他那垂头丧气的背影,心中也有些不忍,轻声说道:“他看起来好难过…”
派蒙更是直接,小脸上写满了失落:“到手的报酬和椰炭饼都没了…毕竟,写不出论文好像真的很痛苦…”
目送着卡兰塔里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萧索背影,以及索赫尔那老学究得胜般的满意神情,一同消失在绿洲与沙漠的交界处,这片小小的营地终于恢复了暂时的宁静。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比酷热更令人不适的、名为“轻蔑”的余温。
索赫尔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还停留在原地,他那自以为是的论断,依旧在众人耳边回响。刚才光顾着卡兰塔里的事,他没来得及向荧与左钰正式问好。这位自称来自乌赛比家的索赫尔,因论派的资深学者,在一番自以为是的寒暄后,便毫不客气地对他们发出了警告。他言语间充满了对提尔扎德论文的不屑,认定那不过是凭空杜撰的幻想,更断言荧他们此行只会白跑一趟。
荧试图为自己的雇主辩解,她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服输的倔强,语气坚定地反驳道:
“不,我相信他。”
索赫尔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他抚摸着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花白胡须,发出一声轻哼,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嗯?为什么能这么肯定?莫非…你们就是他在致谢里提到的…”
还不等荧回答,派蒙已经按捺不住,抢先一步飞了出来,挺起小胸脯,像是在宣告什么了不得的荣誉。
“「盛放的花冠」!”她清脆的声音在燥热的空气中响起,随即又补充道,“「面包与盐巴」!还有「沙漠的赠礼」!”她骄傲地绕着荧飞了一圈,对着那早已远去的学者背影大声宣布,“没错,正是我们,大名鼎鼎的荧和派蒙!和提尔扎德一起完成了考古的荧。”
索赫尔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神情,他摇了摇头,用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唔,愿意维护雇主是好事,说明你们和璃月人一样重视「契约」。但是你们骗不了我。”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进过沙漠,但是并没见过论文里提到的什么「秘仪圣殿」、「圣显厅」之类的地方。并且,赤王陵顶端的沙瀑和我年轻时候相比,也没什么变化。所以我猜提尔扎德他根本没进赤王陵,而是杜撰了经历。而你们,一定是收了他的报酬,和他串通说辞,等有人来调查的时候提起,就可以增加论文可信度。计划倒是很好,可惜遇见了我。”
“提尔扎德不是那种人。”荧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持。
“我们不是那种人。”她再次强调,金色的眼眸直视着前方,仿佛能穿透那扭曲的热浪,看到事实的真相。
左钰站在一旁,看着荧的眼神,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暖意。他早就知道,这个旅行者有着比任何人都纯粹的心性,她对朋友的信任,对真相的执着,是索赫尔这种被世俗浸染的学者永远无法理解的。索赫尔的言语带着一种傲慢的疲惫,仿佛看透了世间所有的虚伪,却唯独没有看透眼前的纯粹。
“你不了解学者,”索赫尔的语气中充满了过来人的傲慢与疲惫,“表面上辞严义正,私下里蝇营狗苟的学者,我已经见过太多,否则也不会有风纪官的存在。总之,你们走吧,我不会追究你们。但是以后也不要再帮着提尔扎德作伪了。”他身旁那如同铁塔般的佣兵哈尔瓦尼,也适时地向前一步,用那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吐出两个字:
“请离开。”
左钰目送着索赫尔一行人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沙丘的尽头。他知道,索赫尔的偏见源于他的经验和局限,他无法想象一个凡人能够凭借非凡的意志,在沙漠深处寻找到连学者都未曾踏足的秘境。但左钰也深知,辩论是毫无意义的,只有事实才能击碎固执的偏见。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和荧一起,将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一点点地挖掘出来,用无可辩驳的证据,让索赫尔这样的人,最终哑口无言。
索赫尔和哈尔瓦尼走远后,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抑感才终于散去。派蒙立刻爆发了,她气得在空中直跺脚,小脸涨得通红,活像个熟透的甜甜花。
“啊…好生气,那个索赫尔,虽然说话很和气,但是好像一直都在小看我们。”她挥舞着小拳头,愤愤不平地说道,“并且还那样说提尔扎德,太过分了!明明是他自己没有找到进入遗迹的方法,就说别人在造假。”派蒙气鼓鼓地飞到荧身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对了,提尔扎德寄存的石板,有好好收起来吧?”
荧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小包,示意着,肯定地答道:
“在这里。”
“那就好!这可是重要的物证。”派蒙松了口气,随即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瞪大了眼睛,指着荧手中的赤沙石板,声音里充满了惊喜与不可思议,“咦?等等…石板中间的符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亮起来了!并且出现了新的指引…”
左钰的目光也随之落到荧手中的赤沙石板上。他知道,这是剧情推进的关键一步。这块古老的石板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其上原本黯淡的纹路,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在其中流转,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的、指向遗迹更深处的箭头。他心中了然,这正是赤王陵深处“圣显厅”的权能被激活的征兆。
荧感受着石板传来的温热,轻声推测道:
“是因为圣显厅吧。”
左钰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完成了赤王的「试炼」吧。”
“对哦…这样一来,应该就可以到达遗迹深处,我们之前没法进入的地方了。”派蒙恍然大悟,随即又恢复了元气,斗志昂扬地说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也许能找到什么决定性的物证,让那个学者哑口无言,向我们和提尔扎德道歉!”
左钰看着派蒙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暗笑。这小家伙总是这样,无论是面对强大的敌人还是傲慢的学者,都能迅速调整心态,重新充满干劲。他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探索,也是他施展所学,展现真正力量的机会。毕竟,在这片广袤的沙漠中,能够让阿如村方圆百公里土地变得肥沃、郁郁葱葱的奇迹,正是他所为,而现在,他将再次向世人展现更多。
三人不再迟疑,跟随着赤沙石板那明确的指引,再次踏入了那座被黄沙半掩的宏伟陵寝。这一次,他们绕过了之前走过的宽阔主道,进入了一条更加幽深狭窄的密道。陵墓内部的空气变得更加燥热,弥漫着古老尘埃与神秘气息,偶尔能听到远处风沙呼啸的声音,仿佛这座沉寂已久的巨兽在低语。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处从未踏足过的大厅。这座大厅比之前任何一个空间都要宏伟,但同时也显得空旷而压抑,巨大的石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其上刻满了褪色的壁画和晦涩的符文。
派蒙在空旷的大厅里飞了一圈,有些失望地说道:
“按照石板的指引,我们到达目的地了!不过…只是进到了赤王陵里面,面前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装置,难道我们走错路了?要不,再把石板拿出来看一看吧。”
荧依言将石板取出,只见石板上的光芒比刚才更加明亮,无数细密的符文如同游鱼般在表面浮现、游走,最终汇聚成几行古老而又晦涩的文字。派蒙立刻凑了过去,好奇地念了起来。
“咦,石板上出现了新的文字…还有三个光点…「尘世如河流横亘于幽冥与阿如之间…凡人不可逾越,不可试探,不可…唔…不可不会读…违背者永堕幽冥…」「欲升入阿如,须有如兀鸟的形体,盘旋幽冥…啄食三种脏器,方可获阿赫玛尔的允诺,以隼的形体飞过河流…」”
荧的目光落在石板上,她看着派蒙那副苦恼的样子,轻声提醒道:
“那个读觊觎。”
“噢…「不可觊觎」。”派蒙恍然大悟,随即又苦恼地挠了挠头,“不过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呀?好像每一句都很重要,但是每一句都看不懂。”她求助般地看向荧和左钰,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荧,左钰,你们觉得哪一句比较重要?”
荧沉吟了片刻,指着其中一句说道:
“「欲升入阿如」…”
左钰的眼神深邃,他自然知道这些话语的含义,这正是赤王留下的最后谜题。他缓缓开口,补充道:
“还有,「啄食三种脏器」…”
荧的目光再次落到石板上,若有所思:
“以及,「获阿赫玛尔的允诺」…”
“升入阿如…难道指的是阿如村?不过那时候应该还没有阿如村吧…既然能够和幽冥相对,应该是很好的地方才是。”派蒙歪着小脑袋分析道,“嗯…前后连起来看,就是对「脏器」做些什么,就可以打开新的通路,到达「阿如」。唔,感觉好神秘…不过,「脏器」,总觉得在哪里曾经听过这个词。”
荧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提尔扎德提过?”
“对哦!”派蒙激动地一拍手,在空中转了个圈,“那时候的提尔扎德可固执了,说什么都不听!一直在说赤王的遗骸一定在赤王陵里之类的…然后他跑到了一个说是存放「脏器」的大厅,找到了一个奇怪的装置,然后石板上的符号就「噼啪——」一下亮起来了。”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抓住了谜题的关键,“说不定,「啄食三种脏器」应该指的就是和当时一样,找到三个装置。然后,就可以到达那个叫做「阿如」的地方!走吧!我们去看看赤王到底在「阿如」里藏了些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
石板上新出现的三处光点,为他们指明了方向。这三处地点分散在陵墓的不同区域,其中不乏一些之前因为机关损毁或通路塌方而无法抵达的密室。然而,这些在常人看来难以逾越的障碍,在左钰面前,却形同虚设。
他们首先来到了一处被巨石封死的通道前。这扇石门高达数丈,表面粗糙而厚重,其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散发出一种难以撼动的沉重感。派蒙绕着石门飞了一圈,小脸上写满了苦恼,嘴里嘟囔着:“这可怎么办呀,这门看起来好结实,我们怎么才能进去呢?”荧也上前仔细观察,试图寻找机关或裂缝。
左钰只是缓步上前,眼神平静地注视着那扇巨门。他没有念诵任何咒语,也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施法手势。只是在心念一动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便从他周身弥漫开来。这股力量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扭曲感,仿佛能将一切物质分解、重塑。在荧和派蒙惊愕的目光中,那扇坚不可摧的巨石门,竟如同被投入水中的沙雕,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随后便无声无息地分解、消散,化作无数细小的沙砾,最终消失在空气中,露出后面幽暗的通道。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烟尘,没有半点碎石,仿佛那扇门从未存在过。
顺利通过第一道考验后,他们抵达了第二处地点。这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狂风从下方呼啸而上,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断裂的石桥横亘在深渊之上,只剩下零星几截摇摇欲坠的残骸,根本无法飞跃。荧正准备寻找其他的道路,或是尝试利用风场滑翔过去,但那狂暴的气流显然让这种尝试变得异常危险。
左钰看着那深不见底的裂谷,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他没有掏出任何道具,也没有试图施展飞翔的法术。他只是伸出右手,对着空无一人的深渊前方轻轻一划。下一秒,一道由无数金色符文构成的、仿佛由光芒编织而成的璀璨桥梁,便凭空出现在了深渊之上。这桥梁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由能量凝结而成,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光芒,稳稳地连接了两岸。桥面平坦宽阔,甚至能看到其上流转的奥秘符文,每一步都踏实而坚定,丝毫没有摇晃的感觉。派蒙好奇地伸出小脚试探了一下,发现这光桥比任何实体桥梁都要稳固,她惊喜地叫了一声,率先飞了过去。荧也随即跟上,眼中带着一丝惊叹。
最后,他们来到了第三处地点。这里的秘仪台座被一层肉眼可见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暗红色能量罩所保护。这能量罩如同凝固的血雾,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腐蚀之力,任何靠近的生物都会感到一阵精神上的不适。显然,这是某种古老的诅咒或强大的封印,寻常手段根本无法突破。荧和派蒙都感觉到了那股能量中传来的危险气息,不敢轻易靠近。派蒙甚至下意识地往荧身后躲了躲,小声嘀咕着:“这东西看起来好危险啊,我们还是别碰它了吧……”
左钰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他伸出手指,指尖燃起一缕圣洁的、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金色火焰。这火焰并非寻常的火焰,它带着一种纯粹而神圣的气息,仿佛能驱散一切黑暗与污秽。他屈指一弹,那缕圣焰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落在了暗红色的能量罩之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刺耳的摩擦声,只听一声如同玻璃破碎般的脆响,那看似强大的诅咒封印,在圣光的照耀下,瞬间土崩瓦解,化作了漫天的光点,如同被阳光蒸发的露珠般迅速消散无踪。在光点消散的瞬间,陵墓中似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悲鸣,仿佛某种被束缚的存在终于解脱。
就这样,在左钰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下,三人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便轻而易举地启动了全部三处秘仪台座,获取了石板上所有的权能。每一次权能的激活,都让赤沙石板的光芒更盛一分,其上古老的符文也随之跳动,仿佛在回应着某种古老的力量。
当最后一处权能被激活时,整个陵墓都开始轻微而持续地晃动起来,穹顶的尘埃簌簌落下,仿佛这座沉睡已久的巨兽终于在漫长的岁月后苏醒。赤沙石板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光芒散尽,石板上所有的纹路都被点亮,构成了一幅完整而又复杂的全新地图,清晰地指向了陵寝的最核心区域。
“不过,没想到附近居然还有这么多地方我们没有去过,赤王当年到底建造了多少间宫殿呀。”派蒙看着石板上那密密麻麻的结构图,忍不住惊叹道。她随即又想起了那个讨厌的学者,促狭地笑了起来:“要是那些学者知道了,恐怕会为了写论文,住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