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连小娘子?
此话一出,莫说是没有准备的黄氏与五郎,连早已有些猜到连老侯爷意思的余幼嘉,也是略有些惊诧。
连小娘子性子要强的紧,此时见众人面露惊诧,还以为是自己被嫌弃,登时咬紧嘴唇,去寻阿父的手臂:
“老爹,我有一把力气,不用人照顾,旁人也断不能欺负了我去——”
“不要任性!”
连老侯爷难得斥责了一声往日疼似眼珠一样的老来女:
“寡难敌众,连你爹我都不敢说能一次打得过百来号人,你难道就可以?”
“先前流民入城劫掠时的场景,你难道没有见到?”
那可真的是杀红眼,难见人形的怪物。
习武之人不怕一对一单挑,比武,最怕毫无章法,不守武道的一对多,对方还下流手段频出,不死不休。
他活了四十多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
为这个闺女,几乎能豁出去一切。
若如先前所说,既然必定要有乱世,那他就得为她护出一个太平盛世。
但将女儿带走从军那是断断不能的。
而先前为了隐姓埋名,他几乎不与旁人来往,更无真心托付的熟人,除了余家女眷,要么就只能托付给谢上卿......
笑话。
他怕平阳王拿捏他闺女,难道就不怕谢上卿拿捏他闺女吗?
谁不怕一个多智近妖,仅见一面,便能将人心思猜的透透的人?
怕!
真的怕!
只有余家,家风清正,素有美名,余老宰辅更是中正直言,清流砥柱。
加之那日闺女瞒着他来寻余家之后,虽仍时时埋怨五郎长得矮,身子弱,可却也时时问他年轻时到底是何时抽苗......
这不就是想‘惦记’吗?!
她和余五郎说不定......
唉,自家闺女啥都好,就是莽撞,脾气不好,嘴上不饶人,煮的东西也难吃.......
连老侯爷越想越多,余光瞥见那上次来过的女扮男装小娘子将黄氏与五郎扶起,似乎正在商议,这才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原来是有要事在身。
他往前踩了一步,声如洪钟:
“请诸位放心,我给我闺女备了银钱,细软,还有所需的各种东西,她已大,更不必时时看护。”
“老夫所说的照顾,只是恳求你们给她留一片屋檐,好叫我能知道闺女的去处,放心一些......”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为了一句话——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余幼嘉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打断道:
“连老侯爷,请容我多嘴问一句,您闺女自幼在您身旁,可是有学到一招半式?学的又怎么样?”
这言语跳转的太快,连老侯爷下意识回道:
“自然有的,拳法,枪法,腿法,只要我能教的,都教了。”
“至于学的怎么样......虽不像我一般能以一敌百,但以一敌二十,却是没问题的,自然,说的是打普通男子。”
难怪上次随手一推人,就有如此威力。
人家说的‘五郎文弱,像小鸡仔一样一提便起’......只怕也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夸海口!
余幼嘉心里一松,道:
“那事情就好办了。”
好办,好什么办?
除却已经知道一些余幼嘉打算的黄氏与五郎,连家两父女俱是一脸疑惑不解。
余幼嘉笑容清浅,随意道:
“近期流民甚多,咱们一家子大多都是女眷,身上更没什么功夫,若是能请个女教头留在家中传授武功把式,那便也没有什么耗费人情收留照顾这一说法了。”
“连娘子若不愿意留下,我反倒还要付给她银钱,请她留下呢。”
付,付给她银钱?
她吗?
她也能行?
连小娘子听闻此言,眼睛都瞪大了,原先脸上尴尬,羞恼,几欲钻地的神情一扫而空,几乎不假思索的就从自家老爹身边站到了余幼嘉身边,面朝老爹挥手:
“老爹,你快去吧。”
“我早看出来这位郎君.....不对,这位姐姐长得这般好看,能是什么坏人?”
“我要留下,等你再当上大将军,我想必也已将余家女眷们训练出来,说不准我自己还能攒些银钱私房钱,当有徒弟,有名气,还有多多私房钱的女教头呢!”
‘女教头’
从小到大,她只要习武,就会被其他人絮叨。
可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居然也能成为一个‘女教头’。
这话,就好似对她说,她从前辛苦练的那些武,挥洒的那些汗,都是有用的。
习武不只是男人该干的事情,她不用像平常女子一样绣花,弹琴,她也是一个有用的人。
不仅有人看中她的武艺,还有人肯为此敬重她......
连小娘子越想越心热,急急道:
“爹,你听见了不?”
“我要留下来,我就要留下来!”
“我要教余家女眷们拳脚,还,还有这个小鸡仔一样的小郎,他生的这么矮,若再不练练体,只怕风一吹就跑了!”
黄氏:“......”
余幼嘉:“......”
连老侯爷:“......”
突然被与一阵风画等号的五郎:“......”
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是又感觉好像也没有。
连老侯爷老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
“你出门前还说你哪怕是死,哪怕是跳崖,也绝不......”
当时他听得清清楚楚,十分分明。
可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全变了?
连小娘子一瞪眼:
“老爹你懂什么!”
“我那是担心余家不肯......算了,和你这大老粗说不清楚!”
“反正余家好,姐姐好,这位黄夫人也好!我就是想留下当女教头!”
连老侯爷无话可说。
余幼嘉按住嘴唇憋笑,众人之中,竟是黄氏率先笑出了声:
“连小娘子,你的脾性真好!”
“我也是武将之女,虽未习武,但就喜欢你这样直率分明,不喜欢就直说的性子!”
“来,我和五郎帮你将你的细软拿进来,你放心,既嘉娘已经开口,咱们家中又有旧,你进余家大门,咱们一定会好好对你!”
脾性好?好?!
居然还有人夸她脾性好!
连小娘子心中甚美,下意识点头如捣蒜,可回过神后,瞧见五郎懵懂清秀的脸,突然又有些意识到自己应该‘矜持’一些。
她挠了挠头,将准备帮忙的黄氏与五郎拦了回去,气沉丹田,竟是直接从放有细软的驴车上扛下一个斗大的包裹来,得意洋洋道:
“我很厉害,我能行!”
余幼嘉到底是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黄氏也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只有五郎,看着那比自己还大不少的包裹,下意识想去帮扶,可又不敢贴近连小娘子,急的团团转。
余幼嘉笑过回神,这才发现连老侯爷原先紧绷的神情,不知何时舒缓了下来。
他本刚毅勇烈的眉眼,此时是一派温柔,眼神从闺女身上挪开,又一一从余家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一脸焦急试图帮忙的五郎身上,许久,许久,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身形高大的老将沉了沉气,终于,还是对着余家众人抱拳行了个不逾矩的礼:
“那老夫的闺女,就劳烦各位照顾了。”
“半年,至多半年,无论战事如何,老夫一定会有家书回来,届时若是功成,必有重谢!”
余幼嘉也收敛了笑意,郑重回了一礼:
“原先一直有所疑惑,连老侯爷此等年纪,缘何一定还要上战场?”
又缘何笃定自己一定有所建树?
这年纪,在武将里面,可算一等一的年纪大,带兵打仗,不知可否还吃的消......
既已逃脱朝廷,又缘何一定要令自己身处险境?
连老将军抬眼,正了正身形,一字一顿道: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况且,老夫尚能饭——
杀尽宵小,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