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便有一种特别。
太子殿下锦衣华服,乘仪仗而至,让人陌生。
可此人身披玄甲,卷携天地风雪,气势迫人而来,只会教人觉得契合。
甚至,余幼嘉第一反应还是——
不过一个月不见,小朱载稳重不少。
稳重好,稳重挺好。
朱焽被封为太子,小朱载或许也能搞个王爷当当.....
“见过笐侯!”
“见过笐侯!”
......
齐齐的喝令声响起。
余幼嘉才发现,原先那些东宫外无精打采的舍人侍从不知何时都挺直身板,躬身俯首,恭敬迎接来者。
这,这可是先前朱焽行动时所没有的待遇。
需得知道,刚刚‘太子殿下’亲手给他扶脚踏时,可也没有一个下人上前告罪!
而且......
而且小朱载这个‘hang侯’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朱焽被封为太子,他的亲兄弟不封王,反倒只是个‘侯’?
余幼嘉想不明白,不过事实证明,她不明白的事,还有许多——
“赏。”
一声低喝响起,骏马适时喷出一道浓烈的气息,飘入冰雪之中,化为一团烟雾。
为首的黑甲武士又道:
“侍皇兄身前者,赏十两;左右执华盖者,赏五两。”
“其余远远观候者,致皇兄染风雪者,杖十。”
雷霆之言既出,左右皆避。
少数几个面露不甘者,也是先看一眼太子,见朱焽没什么异议,旋即又死心应声。
他们对太子怠慢,太子不在意,笐侯赏罚东宫宫人,太子也不生气......
这如何能叫人生出畏惧之心?
笐侯一张一弛,赏罚分明,他们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太子无道,必有人代行其道。
天律而已。
东宫舍人们各有悲喜,如潮水一般应声退下,骏马之上的黑甲武士便又道:
“外头风雪大,皇兄不如先行一步回宫歇息?”
“我正巧有公事寻此二人,一切便交由我罢。”
卷地风狂,弥天雪骤。
余幼嘉看不到黑甲之下,小朱载的面容,不过她清楚瞧见......
朱焽的脆弱。
笐侯在此,东宫舍人们不敢怠慢,想将朱焽扶上步舆。
朱焽很无措,几息之后,才看向余幼嘉,又说道:
“余县令,随我一起走吧。”
那眼神,饶是隔着风雪,余幼嘉也能看到内里的澄澈如一如往昔。
只是,多了一份几不可查的郁色。
他似乎,是真心想同余幼嘉同道而行。
可是,走?
能走去哪里?
东宫?
伺候的舍人们都敢随意拉扯朱焽。
这情况,显然是东宫里也没正眼待朱焽的人呐!
这场面,太诡异。
余幼嘉拂面,擦掉落于眼睫上的雪花,抽出随身携带的刀,一刀砍向一个拽着朱焽衣袍的舍人,喝道:
“狗东西,连太子殿下都敢攀扯,你难道有十条命?!”
冬日的衣袍颇厚,可余幼嘉这一刀下了十成十的力气,竟当真被她在此人背上砍出一道一臂长的伤口,往外汩汩流血。
鲜血滴落白雪,刺眼夺目。
余幼嘉神色倒是一松,心道——
今日,小朱载帮朱焽一次,她也帮朱焽一次......
只希望朱焽这回,可千万别糊涂了。
小朱载至此地,先赏后罚,故而能镇得住人。
他罚的是对朱焽不敬的人,事是对的。
可朱焽却不该这样懦弱,无论底下人对错与否,朱焽自己赏罚才能算对。
否则,小朱载方才料理掉对朱焽不上心者,别人也只会畏惧小朱载,随即马上又对朱焽拉拉扯扯,只求快些平息小朱载的怒火.......
她抽刀震慑此人,此人也只会畏惧于她......
这太子,这太子不是这么当的。
太子势弱,必有偿补。
这不是能使天下安定的路子。
朱焽......
朱焽自己得呵斥。
纵使是,治罪她。
这也算是第一步。
余幼嘉刀尖向下,轻轻一甩,血色顿时在雪地上炸开一道极美,极长的血痕。
四下安静无比,几息之后,才有那被砍中的舍人后知后觉的惨叫声传来。
他躺在雪地上哀嚎,打滚,尖叫。
可朱焽,只是有些愣神,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般,捂住脸,仿佛能就此躲避什么。
傻眼。
这回,余幼嘉是真傻眼了。
“资十金,以偿此伤。”
骏马上的小朱载再次发话,末了又道:
“......往后调离东宫。”
“其余人小心服侍皇兄,若下次还有此事,自领二十鞭。”
这便是‘判决’。
上位者,永远只传达意思。
至于此事谁对谁错,或是否有人异议,那永远不是上位者该考虑的事情。
他不说罚余幼嘉,那便不会有人敢提起。
其余人立马诺诺连声,一改常态,这回十分小心地将朱焽扶上步舆。
姿态谦卑,可至始至终,没有一人正眼待朱焽。
余幼嘉看的感慨,也没再说什么去东宫做客,问问朱焽近况如何之类的话。
她如今心里有种念想,问说不定也是白问。
难说朱焽到底知道什么,朱焽自己想必也很难说清......
如今的‘枯萎’,是什么导致。
朱焽心性好,可能力,太差,太差,太差。
余幼嘉颇有感怀,几息后才转头,对小朱载招手道:
“好酒好菜,美婢暖炉——还不速速奉上?”
.......
事实证明,办事儿,真就得小朱载。
从东宫门前,到西城一处不显山露水的府宅,再到坐在堂屋桌前,看到热乎饭菜,总共也不过两刻钟。
余幼嘉感受着手脚的回温,一边试图去瞧身旁五郎自进城以来便写个不停的册子,一边对桌旁正在卸甲的小朱载道:
“我还想着带着家眷和细软来投奔你呢!你怎么就封了个笐侯?”
这个笐字,真不常见,或者说,令人陌生到极点。
余幼嘉还是先前进门时,看到牌匾才晓得这个字怎么写。
这封的,会不会太过儿戏?
此处地龙烧的极暖,小朱载将最后一片护心甲卸下,露出内里玄色的劲袍,便就堪堪停手,没好气道:
“你还来投奔我?我还想去投奔你呢!”
“天下初定,不少人手中还有心腹兵马,那些暂时被震住的势力都在眼巴巴等着封赏,若不一一使他们归心,收回兵马,早晚还得反......”
“外头强敌那么多,内政也还未平,可偏偏我又不得信任!你可知‘笐’字是什么意思?”
五郎坐在余幼嘉左手边,小朱载就顺势挤到余幼嘉右手边哼哼唧唧:
“封我时,宫中正在宴请,这‘笐’是那时正在演奏的竹制乐器!”
? ?笐hang:1.竹子的行列。 2.古代一种竹制弦乐器。 3.古书上说的一种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