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彻底降临,圣朱利安便已点亮了属于自己的灯火。
我站在斯利马海岸的尽头,轮渡缓缓靠岸,水面泛起淡蓝的涟漪,一如这城市即将登场的节奏。对岸灯光璀璨,犹如一条闪闪发光的银河倒映在港湾之中。马耳他三部曲的最后一章——圣朱利安,正悄然揭幕。
我翻开《地球交响曲》的新页,写下:“如果说瓦莱塔是尊贵的王冠,斯利马是温润的石语,那么圣朱利安,便是海边的一场不眠之梦。”
我走入圣朱利安最为喧闹的心脏——帕乔维尔湾。
这里是马耳他年轻人和旅行者的天堂。霓虹在夜色中交错,街道窄小却人流如织,从酒吧、餐馆到夜店,音乐从四面八方涌来,混杂成一种狂热却令人上瘾的氛围。
我坐在一家名叫“海火”的露天酒吧里,点了一杯金色麦酒,身边的年轻人正纵情大笑,而不远处的海浪却一如既往地沉静。这强烈的对比让我产生出奇妙的错位感,仿佛时间在此被拆解重组,一边是喧哗热烈,一边是深蓝沉静。
酒吧对面,一群街头舞者正在快节奏鼓点中表演。我走过去加入人群,只见一位瘦削男孩旋转跳跃,脚步之快让人眼花缭乱。他跳完后一笑,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舞蹈是夜晚的语言。”
我笑着收起纸条,在《地球交响曲》中写下:“圣朱利安不是城市,她是一段在鼓点中起舞的梦,是夜里翻开的独白。”
而就在我准备离开时,一位戴着红帽的老鼓手走来。他没有演奏,只是拍了拍我肩膀说:“真正的夜不是灯光,而是你心里有没有还亮着的东西。”
我点头,心底一震。
帕乔维尔的夜,宛如翻涌的海,带我沉入又浮起。我独自沿着小巷绕行,偶然路过一间叫“镜潮”的地下酒吧,门口一排人在排队,而门卫却拦住我,说:“只有第一次来的人,才能进去。”我愣了愣,随即明白,那是一句藏着哲思的提醒——有些地方,只有陌生才能成就深刻。
我没进去,而是转身走入夜幕。身后喧嚣继续,帕乔维尔在我脑中,已不只是热闹,更是迷离与醒悟交织的夜旅。
沿海而行,街灯如珠串般连缀着远岸的夜线。我走进一座小桥底的涂鸦隧道,墙上画着舞者、渔夫与教堂的钟影。一位涂鸦青年正在补色,他问我:“你是过客吗?”我点头。他却说:“不,你现在属于这面墙的一笔。”我一愣,他递给我一支喷漆。“画下你今夜的记忆。”
我在一角落画下了金线与一座钟楼,他拍拍我肩膀,笑着走远了。
清晨,我沿着石板路来到旧渔港斯皮诺拉湾。
那一片湾水安静如画,彩色小船浮在海面,宛如沉睡中的童话。渔夫在拂晓时分便开始了劳动,阳光透过渔网,洒落在潮湿的甲板上。
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正修补船舷,见我靠近,便笑道:“帕乔维尔是梦,而这里,是醒着的记忆。”
我随他坐在小木凳上,听他讲起少年时代如何划着这艘“眼睛船”出海捕鱼,他指着船头那对古老图腾说:“它们不是装饰,是护身眼。风暴来了,它们先看到。”
我望着那双被海风雕刻的眼睛,觉得自己仿佛也站在这历史与现实交汇的渡口。
“你知道吗?”他说,“年轻时我也在帕乔维尔跳过舞,只是后来,听腻了鼓点,就回到了这片老水湾。”
他掏出一个铜哨子递给我:“船只靠岸前,总要先吹响一声。这是归来的信号。”
我郑重接下,仿佛手中拿着一段历史的尾音。
我在笔记上写下:“圣朱利安不仅属于夜晚,她的晨光更像一面镜子,照出一个城市最本真的面貌。”
我拾级而上,来到圣朱利安教堂。
教堂坐落于半山之上,钟楼高耸,白石外墙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亮光。内部安静肃穆,长椅、彩窗、圣坛,一切都带着时光的回声。
一位老妇人坐在最前排,她转身看我,露出微笑:“你也是来寻找安静的人?”
我点头。
她说:“夜里我在楼下跳舞,早晨我来这里祈祷。人的一生,也该有这两种节奏。”
她走后,我独自坐在长椅上,听钟声从钟楼上空缓缓流下,像低语,又像赎罪。
我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帕乔维尔的夜、渔港的光、鼓点与钟声、舞者与老人……
那一刻我在《地球交响曲》里写道:“一座城市真正的节拍,不在闹市,也不在港湾,而是在那些无声处,响起的钟声里。”
日落前,我独自登上一段临海悬崖。
风很大,海面被天边残阳染成一幅金红水墨画。一对情侣在石阶下摆好三脚架拍婚纱照,女孩裙摆被风扬起,男孩为她捋好发丝,那画面让我想起瓦莱塔街头那对牵手的老人。
而此刻,我却只想静静凝望远方。
我取出旧地图,那上面的金线再次亮起,自我脚下这座岛屿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落在西南方向的一点:摩洛哥,拉巴特。
“你准备好了吗?”风中仿佛有人轻声问我。
我点头,对海说:“我准备好了。”
夜深了,我回到帕乔维尔街角,再次坐在“海火”酒吧前。
那位舞者少年又出现了,他这次没有跳舞,只是坐在我对面,轻声说:“你要走了,对吗?”
我点头:“拉巴特在等我。”
他笑了:“圣朱利安会记得你。”
我说:“我也会记得这不眠的一夜。”
临别时,他递给我一枚挂坠,是用旧船木刻的,上面刻着一行字:“海会记住来过的人。”
我把它挂在包上。
在《地球交响曲》的尾页,我写下:
“我曾在圣朱利安写下不眠的夜,如今,我将踏上摩洛哥的晨光。”
我深吸一口海风,翻页,启程。
拉巴特,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