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盈突然莫名的心酸,她是淮州道有名的才女,在无数人的眼中,她是五姓七望中的安南杨氏独女,贵不可言。
可又有几人能知道她的苦楚。
在重视礼教的杨家,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严苛的规矩,不能逾越半点。
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满身枷锁。
而现在
却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
甚至和殷文州成亲的消息都是在殷家登门送聘礼之后才知道的。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小妹。”
杨庭看她面色憔悴,于心不忍,劝道:“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命运。”
“在这座高门深宅之内,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不受自己的掌控,我们存在的最大价值,只是为了家族的荣耀和延续。”
“你不例外,我不例外,父亲和娘亲也都不例外。”
“感情对我们来说,属于高不可攀的存在。”
杨庭苦笑:“大哥见过隋国公府的公子,品性相貌都是上等,且隋国公府现在背靠苏文和陛下,你若是嫁进去,总比嫁给殷文州强。”
“保不准殷家哪一天就要被满门抄斩。”
“有那么严重吗?”
杨盈困惑。
她虽说饱读诗书,可对于朝政之事向来不喜,她最爱的是跟着二叔杨再先练武。
“有。”
杨庭:“此次苏文来淮州府,属于醉翁之意不在酒。”
“帮岁国公保媒只是表面,真正的意图是逼迫我们杨家低头,继而打压以五姓七望为首的豪门世家。”
“大哥在大理寺当差,早就有所察觉。”
“可是父亲。”
他无奈:“咱们的父亲,总是觉得五姓七望是免死金牌,是护身符。”
“魏文通,枯竹殿,镜州世家,沧州世家,就是前车之鉴。”
“天下大势,掌握在苏文的手中,他想做的事情,没有谁能阻拦,螳臂当车,无异于自取灭亡。”
“如此浅显的道理,可父亲就是不肯妥协。”
“非要将希望寄托在蜀王李淳的身上。”
杨盈:“二哥觉得李淳有成事的可能吗?”
“没有。”
杨庭回答的斩钉截铁:“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仅仅只是因为那位大周宰相需要他活着罢了。”
“为什么?”
“很简单。”
“苏文需要李淳活着,来压制当今陛下。”
杨庭看得很透彻:“如果李淳一死,陛下就是大周皇室唯一的血脉,不管天下的世家和皇室如何想,他们都不得不支持陛下。”
“而李淳活着,他们就有的选。”
“从神武朝,到长生朝,再到天顺朝。”
杨庭:“如果仔细地观察,就能发现,整个朝堂和天下的局势,都掌握在苏文的手中。”
“他太可怕了。”
“可怕到不像人。”
“我很少听到二哥这么称赞一个人。”
杨盈好奇:“我现在真想看看这位大周宰相,看看他是不是和外界盛传的那般,长着三头六臂,青面獠牙。”
“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杨庭打断她的话。
杨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好了,时辰不早了。”
“你也早些睡吧。”
杨庭起身,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告诫道:“这些时日,安心地待在院子里,不许偷跑出去。”
“知道了。”
她乖巧地点头。
入住杨府的第一晚
平安无事
自有府中的奴婢将早饭送到东院来。
照晚霜闲来无事在院子里和老山头较量武学,叶雅儿则是看书。
前院水榭
两人在石桌左右盘膝对坐。
桌上的纵横十九道中,黑白二子正厮杀不休。
苏文下不过庄夫子,然而对战杨宏,却是大优。
互换八十手之后,他执的白子就开始逐渐占据上风。
淮州府刺史杨庭在北位盘膝而坐,为两人数棋。
苏文云淡风轻,有说有笑,对面的杨宏却眉头紧锁,连声叹气。
换一百二十手后,杨宏认输,杨庭数完棋后道:“世叔赢半子。”
“老弟,多年不见,你的棋艺大涨啊。”
杨宏不服:“咱们再下一局。”
“若是我输了,便送你匹汗血马。”
“父亲,那您的宝马多半是保不住了。”
杨庭摇头:“世叔在镜州,可是和书院庄夫子以镜湖为盘,手谈一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纵横十九道。”
“早已传遍天下,沦为佳话,不知让多少人羡慕不已。”
杨宏:“老弟,你和庄夫子最后谁赢了。”
苏文直言不讳:“庄夫子更胜一筹。”
正说笑间,突然有府中家丁小跑过来,口中连连喊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
杨宏黑着脸呵斥。
“老爷。”
“殷家出事了。”
家丁:“刚才有殷府的下人来报,说今早锦衣卫封了殷府,阖家老小都被带去锦衣卫衙门。”
“什么?”
杨宏神色大变。
苏文也面露不愉之色:“淮州府的锦衣卫千户是谁?为何胡乱抓人。”
“难道不知道殷文州是杨公的乘龙快婿吗?”
家丁被两人的话吓得哆嗦,颤颤巍巍道:“听说是因为强暴民女。”
“胡说八道。”
杨宏一巴掌扇的家丁连轴转,捂着半边脸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他喝道:“殷文州正人君子,向来洁身自好,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事,定然是有人栽赃嫁祸。”
说话间,眼角余光瞥向苏文,其意不言而喻。
苏文浑然当做没看见。
“父亲息怒。”
杨庭起身:“孩儿这就去锦衣卫衙门一趟。”
“嗯。”
杨宏点头:“咱们杨家在淮州道也算有些脸面,决不能让人泼脏水。”
等到杨庭离去,杨宏脸上的怒色散去,苦笑的:“让老弟见笑了。”
“无妨。”
苏文:“事情尚无定论,杨公且放心,若是锦衣卫当真胡来,本相绝对饶不了他们。”
两人都不是傻子
苏文前脚来淮州府
后脚殷家就出事
还是锦衣卫动的手
背后除了苏文还能是谁?
只是两人都没有撕破脸。
苏文是觉得有趣
而杨宏则是不敢。
淮州城
杨庭带着刺史府的府兵来到锦衣卫衙门外。
“止步。”
杨庭阴沉着脸,看都不看两个锦衣卫的力士,大手一挥,身后的府兵直接将他推开,冲入衙门内。
“刷刷刷”
登时无数锦衣卫从四面八方冲出,齐齐拔出钢刀,将他们拦在院子外面。
“杨刺史。”
“怎么有空到我们这清水衙门来?”
玩味之声响起,淮州府千户陆青山背着手从殿内走出,大马金刀地坐下。
“陆千户。”
杨庭质问:“殷家在淮州府,大小也有些身份地位,殷天许更是在巴蜀道内担任一府刺史。”
“四品官员的家眷,你说抓就抓,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四品官是个什么东西?”
陆青山不屑:“锦衣卫奉天顺帝君之命行事,二品以下官员,皆可缉捕。”
“你。”
杨庭气愤。
陆青山丝毫没有给他面子的意思,冷笑道:“杨刺史,你可知道,带兵冲击锦衣卫千户衙门,是什么后果?”
杨庭也不惧,淡淡道:“本官只是来看看,免得你们锦衣卫屈打成招。”
“那杨刺史来迟了。”
陆青山拍了拍手:“带上来吧。”
两个锦衣卫力士将遍体鳞伤的殷文州从地牢内拖出来,这位殷家的才俊看到杨庭,好似瞧见了救命的稻草,赶忙呼救:“杨兄,救我。”
“我真的没有强暴民女。”
“是他们栽赃嫁祸的。”
“救我。”
杨庭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没有理会殷文州的求救,而是直直地看向陆青山。
“带人证。”
陆青山开口。
六七个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走出来,满身的风尘气,一看就知道是青楼中人。
“这就是你说的民女?”
杨庭拔高声调。
“没错啊。”
陆青山点头:“都给刺史大人说说,殷文州是怎么强暴非礼你们的?”
这几个女子当即开始哭诉,有的在家里,有的在野外,有的在破庙,还有的在殷府后宅。
连各种细节和姿势都描述得活灵活现。
“我没有。”
殷文州狰狞的咆哮,然而迎接他的是锦衣卫力士的拳脚。
等到这些女子哭诉完,陆青山让她们下去。
“杨刺史,人证物证和殷文州签字画押的供词都在,你还有什么疑惑的吗?”
“咳咳。”
“对了。”
“我们已经掌握确凿证据,月听琴是北元奸细,令尊和其关系甚密,恐怕得抽空来一趟咱们锦衣卫衙门,接受询问。”
陆青山:“令尊是前尚书,我们锦衣卫肯定不会像对这个淫贼般严刑拷打,杨刺史若是不放心,到时候可亲自陪同。”
这已经是威胁了。
如果杨宏不老老实实的就范
一旦进了锦衣卫的大牢,就不是他们杨家能做主的。
杨庭狠狠地瞪了一眼陆青山,随即头也不回地带着麾下的府兵从锦衣卫衙门离开。
只留下绝望的殷文州躺在地上。
“王八蛋。”
陆青山上去就是一脚,阴恻恻地骂道:“知不知道你得罪了谁?”
“还请大人指点小的。”
殷文州艰难的跪下,不停地哀求。
“杨宏之女杨盈,乃是隋国公他老人家钦定的儿媳妇。”
“你个小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
陆青山厉色:“想不想活命。”
“想想想。”
殷文州磕头:“还请大人救我。”
“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