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潮水般涌来,又在瞬间退去。
苏明玥的指尖剧烈一颤,眼前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倏地散开,办公室明亮的光线重新刺入眼帘。
她大口喘着气,心脏擂鼓般狂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不是幻觉。
那画面真实得如同亲历——空旷压抑的会议室,林景深孤绝的背影,以及他指间那张被摩挲得边角泛黄的cFA成绩单。
她的名字,苏明玥,三个字烙印其上,也烙印在她的脑海深处。
“嘀嗒。”
一滴冷汗顺着下颌滑落,砸在桌面的便签纸上,洇开了一小片水渍。
苏明玥的视线缓缓下移,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小小的便签纸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她用签字笔无意识地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每一个笔画都因用力而深陷纸背,每一个字都透着挣扎与混乱。
是同一句话的无限重复——对不起。
她猛地将便签纸揉成一团,像是要将那份失控的软弱彻底扼杀在掌心。
可指尖的颤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
“明玥姐,你还好吗?”
助理小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她端着咖啡走进来,一眼就瞥见了苏明玥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紧攥的拳头。
苏明玥迅速调整呼吸,将纸团扔进脚边的碎纸机,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没事,昨晚没休息好。”
小舟将咖啡轻轻放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苏明玥手边的行程表上。
作为最贴身的助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苏明玥口中的“没休息好”,究竟是怎样一种地狱模式。
她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办公室,随即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脸色已然凝重。
她迅速调出了过去四十八小时苏明玥的所有行程记录与监控片段。
结果让她心头一紧。
数据显示,苏明玥的平均每日睡眠时间已不足四小时。
更令人不安的是,在多个监控死角或是无人状态的录音中,都捕捉到了她低低的自言自语,重复着同一句话:“你不必这样对我……不必这样……”
那声音里的疲惫与压抑,像一根针,狠狠扎在小舟心上。
这不是正常的疲劳,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消耗。
没有丝毫犹豫,小舟立刻拨通了顾承宇的加密电话,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情况。
挂断电话后,她又以凤凰基金会的名义,秘密向心理学界的权威陈露医生发出了远程会诊邀请。
一小时后,一份加密的诊断结论邮件抵达了小舟的邮箱。
结论冰冷而警觉:“患者因长期高强度共情作业,叠加近期强烈的情感冲击,已引发‘创伤共鸣’。当前症状表现为轻度现实感知偏移,情绪记忆出现紊乱。建议:立即中断或大幅减少与主要压力源的高频情感对接,强制进行物理隔离与心理干预,否则有向重度认知障碍发展的风险。”
小舟握着鼠标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与此同时,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
林景深办完了转院手续,正式从戒备森严的特护病房转入了普通单人病房。
他拒绝了顾承宇安排的安保人员,只带了一部款式老旧的非智能手机。
病房里很安静,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他靠在床头,沉默地看着窗外,许久,才解锁了那部旧手机,点开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个人社交账号。
他编辑了一条极简的动态,没有配图,没有多余的标点。
“我曾以为沉默是最好的保护。”
发送。
这条十年未曾更新的动态,像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湖面。
短短十分钟,转发量瞬间破万。
评论区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被引爆。
“天!是林景深!他还活着!”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对谁说?”
“沉默是保护?所以当年那些事,真的另有隐情?”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以为她还能看得见吗?她还愿意看见吗?”
“楼上的,苏明玥已经不是当年的苏明玥了,她是凤凰基金会的掌控者,她不需要你的解释了。”
舆论的狂潮在网络世界汹涌,而风暴中心的两个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苏明玥做出了决定。她要再去一次医院,最后一次。
这一次,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对话,更不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而是为了——切断。
她没有去病房,而是直接在住院部的走廊尽头,拦住了刚刚查完房的刘主任。
“刘主任。”苏明玥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有件事想拜托你。”
刘主任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强大却面带倦容的女人,点了点头:“苏总,您说。”
“如果林景深再试图通过任何方式联系我,”苏明玥的目光直视着他,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请你转告他——我已经完成了我需要的验证,但我,不会成为他的救赎。”
验证已经完成。
她看到了他的悔意,感受到了他的痛苦,这就够了。
她需要确认的,是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是自己曾经的付出并非一厢情愿的笑话。
但确认,不等于原谅,更不等于接纳。
刘主任闻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
片刻后,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从办公室取来一份打印件,递到苏明玥面前。
“苏总,这是……老李之前从档案馆那边拷贝出来的监控日志复印件。”刘主任压低了声音,“我本来不该给您看,但我觉得,您或许有权知道。”
苏明玥垂眸,接过那几张纸。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记录。
记录显示,在她那次晋升被中途截胡、黯然离开档案馆之后的三个月里,林景深,每周三的晚上,都会独自一人回到档案馆。
他没有查阅任何资料,只是在他们曾经并肩工作过的那张长桌前,从天黑,一直坐到闭馆。
整整三个月,风雨无阻,像一个沉默的赎罪者,守着一座空无一人的坟墓。
苏明玥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的边缘被捏出了褶皱。
她最终还是走到了那间病房的门口。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
她能听到里面平稳的呼吸声,能想象出他此刻安静的模样。
但她没有推门。
就在那一刻,那股熟悉却又带着刺痛的感知力悄然启动,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了门板,探入了屋内的情绪场。
她“看”到了。
那不是她以为的、狂风暴雨般的悔恨,也不是执念深重的痴缠。
那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守夜式的等待。
沉静,悠长,带着燃尽一切后的死寂,又偏偏在死寂的灰烬深处,守着一星不灭的火种。
他在等,等的不是她的原谅,而是一个由她亲手宣判的、最终的结局。
苏明玥缓缓闭上了眼睛。
所有汹涌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平息。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你可以用一辈子来赎罪,”她站在门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但我,不能用一辈子来背负你的愧疚。”
说完这句话,她毅然转身。
就在转身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液体突然从鼻腔滑落。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指尖触到一片粘稠的猩红。
一滴血,穿过她的指缝,精准地滴落在脚下光洁的台阶上。
那滴血在惨白的地面上,殷红得像一颗碎裂的红宝石,刺眼夺目。
当晚,苏明玥回到凤凰基金会总部,发布了两条不容置喙的指令。
第一,即刻冻结“归岸计划”所有后续的衍生应用开发,仅保留其原始数据,作为行业警示案例永久封存。
这个曾让她呕心沥血、也让她和林景深彻底割裂的项目,就此画上了句号。
第二,以她本人的名义,为凤凰基金会增补一条核心规则,并即时生效:“禁止任何形式的、以情感胁迫为目的的决策测试。”
这是她的回答,也是她的宣战。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同一片夜色下。
林景深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眸光深邃。
他抬起左手,指尖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素圈婚戒。
良久,他用一种近乎庄重的姿态,将戒指缓缓摘下。
他取过床头的一个信封,将戒指放入其中,封好。
然后,他拿起笔,在信封上写下了一行字:
“给苏明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最后又补上一句。
“这一次,由你决定它该去哪。”
他拿出那部旧手机,准备叫人将信件送出。
可就在按下发送键的前一秒,他的手指却停住了。
屏幕上,是他和她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笑得眉眼弯弯。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那个承载着过往的信封,放进了床头柜,上锁。
手机屏幕恰在此时自动亮起,弹出一条天气提醒:
“云港,小雨转阴,气温16c。请注意增添衣物,谨防感冒。”
夜色渐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座名为云港的城市上空,无声地酝酿、汇集。
黎明之后,等待着所有人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