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晨曦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剖开了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混沌夜色。
凤凰基金会的发布会现场,早已被上百家媒体的长枪短炮围堵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期待交织的火药味。
当苏明玥的身影出现在入口时,所有的镜头瞬间调转,快门声如密集的骤雨般炸响。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长发束在脑后,面容沉静如冰封的湖面,唯有那双眼眸,燃烧着不容错辨的火焰。
她没有走向预设的主讲台,而是径直停在了台前中央,如同风暴中心最安宁的顶点。
“苏小姐!”一名记者抢先发问,声音尖锐而急切,“林景深先生已通过其公司表示将进行公开道歉,请问您会接受吗?”
这个问题像一枚引信,瞬间点燃了全场。
无数个类似的问题汹涌而来,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试图将她牢牢网住。
苏明玥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手,示意后台。
刹那间,她身后巨大的LEd屏幕亮起。
没有华丽的片头,没有激昂的配乐,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周姨那双布满皱纹、因常年劳作而微微颤抖的手,她正小心翼翼地为一盆枯萎的兰花浇水。
镜头切换,是林小满瘦弱的背影,他正用一块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张空荡荡的书桌角落,那上面曾摆满了他母亲最爱的书籍。
紧接着,画面中出现了一叠被泪水浸润、边缘卷起的设计图纸,图纸上那些充满灵气的线条,属于一位才华横溢却因“私生活不检点”的匿名举报而被迫退学的建筑系女生。
一个个无声的画面,一幕幕被掩盖的伤痕,如同一把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最后,所有的影像都淡去,屏幕上只留下一个孤单的背影——三年前,苏明玥站在那场改变她命运的演讲台上,自信飞扬,光芒万丈。
画面定格。
一道清冷而坚定的女声,从音响中缓缓流出,响彻整个会场。
那不是此时此刻的苏明t玥,而是经过阿Ken精心剪辑后,属于她自己的画外音。
“我不是来讨一个道歉的。”
全场死寂。
“我是来告诉所有人——我们的名字,不该是代价。”
话音落下的瞬间,屏幕暗了下去,整个发布会现场陷入了长达十秒的绝对静默。
那不是尴尬,而是一种被巨大力量冲击后的失语。
随后,一道孤独的闪光灯亮起,仿佛一个信号,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与快门声轰然爆发。
这场审判,没有被告,没有律师,却让所有人都听到了判决。
顾承宇站在人群的最后方,黑色风衣的衣领立着,遮住了他半张脸,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看着台上那个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世俗偏见的女人,心脏被一种混杂着敬佩与心疼的情绪紧紧揪住。
发布会混乱而仓促地结束,苏明玥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走向后台。
顾承宇穿过拥挤的人潮,在她必经的走廊上拦住了她。
“明玥。”
苏明玥停下脚步,看向他。
顾承宇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从公文包里递上一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协议草案。
“七家新兴科技企业,包括我的‘天穹资本’,愿意联合成立‘透明治理联盟’。”
他将文件翻到第一页,指着其中一条加粗的条款,一字一句地念道:“第一条就是——任何商业竞争,不得以任何形式涉及、收集、滥用竞争对手及其关联人员的私人情感与生活信息。”
他的目光灼灼,直视着苏明玥的眼睛:“这比单纯的复仇更难,因为它要挑战的是整个行业的潜规则。但是,这也更值得。”
苏明玥接过那份薄薄却重若千钧的协议。
她能看到,这不仅仅是一份商业联盟的倡议,更是一份战书,一份向这个习惯于将个人隐私作为武器的黑暗森林宣战的战书。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助理手中拿过笔,在首页发起人一栏,签下了“苏明玥”三个字。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然而,在签完名字后,她并没有停下。
她凝视着那条由顾承宇强调的条款,在旁边空白处,用同样的力道,加了一行隽秀却掷地有声的小字:
“此决策,已通过‘是否会让人失去名字’审查。”
顾承宇看着那行字,心头巨震。
她已经将那句话,内化成了自己行为的最高准则。
与此同时,林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如铁。
林景深的私人助理面色惨白地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捏着一份被退回的文件。
“林总,董事会……驳回了您的道歉信草案。他们认为,您以个人名义向苏明玥小姐道歉,会严重损害公司的公众形象和股价稳定。”
林景深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助理,一言不发。
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是他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此刻却像一座华丽的囚笼。
良久,他低沉地开口:“拿过来。”
助理将那份他耗费了一整夜、字斟句酌写下的道歉信递过去。
林景深接过,看也未看,双手用力,将其撕得粉碎。
那些饱含悔恨与挣扎的字句,化作纷飞的纸片,无声地飘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他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拿过一张新的信纸,只写了两句话。
“我对苏明玥造成的伤害无可辩驳。”
“至于公众评价,请允许我保持沉默。”
他将这张纸折好,装入信封,递给助理:“纸质版,即刻寄往凤凰基金会。电子档,用我的私人邮箱发给她,设置为‘仅她可见’。”
助理接过信,感受着那两句话里蕴含的、与全世界为敌的决绝,一时间竟不敢直视林景深的背影。
傍晚,凤凰基金会内部项目评审会正在进行。
苏明玥坐在主位,专注地听取着项目负责人的汇报。
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封新邮件的提示。
她不动声色地解锁,打开。
发件人是林景深的私人邮箱。邮件正文,是那两句简短而孤傲的话。
她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默默关闭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汇报的项目负责人甚至没有察觉到她片刻的失神。
会议一直持续到华灯初上。
在评审会即将结束时,苏明玥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我提议,从今天起,凤凰基金会所有立项项目,除常规的风控评估外,必须附带一份‘社会情绪影响评估表’。”她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运营总监小舟身上,“评估潜在项目可能对公众、特别是弱势群体造成的情感冲击与价值导向。小舟,你来牵头,组建一个专项小组。”
小舟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这背后深远的意义。
这不仅仅是一个流程的增加,而是一种价值观的植入。
她挺直背脊,郑重地点了点头:“是,苏总。保证完成任务。”
当晚,《归岸之后》的先导预告片,在各大视频平台同步上线。
这部由凤凰基金会投资、讲述女性程序员在职场与生活中挣扎与重生的剧集,其预告片的剪辑凌厉而充满悬念。
而在视频的最后一秒,黑色的屏幕上,缓缓浮现出一行白色的字:
“有些系统永远不会被解密,除非有人愿意走进黑暗,只为带回一个名字。”
预告片上线不到一小时,评论区瞬间被数千条留言淹没。
“何止是系统,我父亲的名字,就因为一次失败的投资,从家族的功劳簿上被彻底抹去了。”
“哭了,前几天刚在我和他的购房合同上加上了我的名字,他还笑我太天真,说反正都是一家人。看了这个,我突然觉得我没有做错。”
“我是个小演员,我的名字,就是被资本随意替换的一个代号。”
一名刚刚入行的年轻女律师,甚至在自己的直播间里,开启了直播。
她没有唱歌,没有跳舞,只是将苏明玥在发布会上的那段画外音,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朗读出来。
直播间的弹幕,被密密麻麻的“我们都要有名字”刷满了屏幕。
一场关于“名字”的社会思潮,被彻底引爆。
午夜,万籁俱寂。
苏明玥独自一人站在公寓的阳台上,俯瞰着脚下这座由无数灯火构成的钢铁森林。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带走了一丝白日的疲惫。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是一条信息,来自一个已经很久没有联系的号码,但她知道那是谁。
林景深。
信息很短:“戒指还在,但不再戴了。谢谢你,让我还能记得怎么疼。”
苏明玥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许久没有动作。
她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
她只是平静地将这条信息截图,打开手机里一个加密的文件夹,文件夹的名字是“凤凰档案·记忆之匣”。
她将截图存入,并将文件名命名为:
“非遗忘,非原谅,仅为见证。”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望向远方。
远处,成片的写字楼群灯光正在渐次熄灭,又一座庞大的城市即将从沉睡中醒来。
这一次,终于有人记得,那些被遗忘的名字,也曾奋力活过。
苏明玥的目光从万家灯火,缓缓移向了书房的方向,那里,一块连接着基金会核心数据库的副屏,正幽幽地闪烁着待机的微光。
公众的情绪如同燎原的野火,热烈却难以掌控。
而她清楚,这场以“名字”为名的战争,舆论的胜利只是吹响的第一声号角。
真正的战场,那些被系统性抹除的、数以万计的“名字”的证据,正静静地沉睡在冰冷的数据洪流之下,等待着被打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