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三年,正月末,开德府,秦王府。
守孝的日子清寂而漫长,府内依旧素净,但陈太初并未让自己沉溺于纯粹的哀思与闲适。父亲的离世,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时光的紧迫与传承的重要。这一日,他命人请来了陈氏宗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书房内,炭火融融,茶香袅袅。几位须发皆白的族老端坐下方,神情恭敬中带着些许疑惑,不知这位如今权势熏天却正在守制的秦王,召见他们所为何事。陈太初身着素色棉袍,神色平和,先是对诸位长者前来表示谢意,随后便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诸位叔伯,太初守制在家,闲来无事,常思及我陈氏一族,虽薄有资财,然诗书传家之风不可废。尤其族中晚辈,乃家族未来之希望。故而,我想在宗祠旁的空院,开设一家私塾,延请明师,凡我陈氏子弟,无论男女,无论嫡庶,只要愿学,皆可免费入学,笔墨纸砚一概由公中供给。”
“男女皆可?” 一位族老闻言,花白的眉毛顿时拧了起来,面露难色,“元晦啊,这……女子无才便是德,让女娃们抛头露面来上学,恐于礼不合,也惹人非议啊……” 其他几位长老也纷纷附和,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陈太初早已料到会有此反应,他不急不缓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方才从容道:“叔伯们所虑,太初明白。然,时代不同了。诸位请看,如今我陈家产业,遍布四海,工坊、商号之中,有多少精细活计,如纺织、刺绣、账目核对、货品分拣,女子做来,比男子更为心细手巧?若她们目不识丁,如何看懂图纸、记清账目?让她们识字明理,非为吟风弄月,实是为更好地做事,是为我陈家,也是为她们自己,多谋一条安身立命之本。此乃‘格物致用’之理,与圣人所倡‘修身齐家’并无违背。”
他语气诚恳,又将识字与生计、家族利益直接挂钩,几位族老虽然觉得别扭,但慑于陈太初的威望,又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互相看了看,最终那位最先开口的族老迟疑道:“既然元晦你坚持……那便……便依你之意吧。只是,需得安排妥当,莫要惹出闲话才好。”
“这是自然,太初自有分寸。” 陈太初点头应下。他知道,观念的转变非一日之功,能迈出这第一步,已属不易。
私塾之事既定,陈太初便亲自投入到课程设置与教材编纂之中。
他并未完全摒弃传统蒙学,而是采取了新旧结合的方式。对于幼童,他亲自删改编纂了《三字经》,保留了“人之初,性本善”等伦理启蒙和宋代以前的历史典故,略去了后续朝代内容,使其更贴合当下,又暗含了历史周期律的警示。同时,他也要求教授《千字文》、《百家姓》等基础读物。
然而,真正的变革在于他引入了全新的课程:数学(从基础算术到初步的几何、代数)、物理(杠杆、浮力、光学等生活常见现象的原理)、化学(物质变化、简单的酸碱反应等)。他亲自编写讲义,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和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例子来解释那些看似深奥的原理,并设计了简单的实验,力图激发学童对自然规律的好奇心与探索欲。
更让当地学官乃至被邀请来观摹的州学教授感到震惊的,是陈太初推行的一套全新的注音符号。他借鉴了后世的经验,设计了一套简单易学的符号体系,用来标注字的读音。在课堂上,他亲自演示,如何将几个符号组合在一起,拼读出一个字的发音。
“看,这个字‘天’,我们可以用这几个符号来标注它的读音……” 陈太初在黑板上(他让人特制的)写下符号,然后缓慢而清晰地拼读出来。孩子们跟着念,很快就掌握了规律,认字速度明显加快。前来观摹的濮阳县学道(教育主管)看得目瞪口呆,课后激动地对陈太初说:“王爷此法,化繁为简,直指根本!若推行天下,蒙童识字之效,何止倍增?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创举!下官……下官定要上书,恳请朝廷推广!”
陈太初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言。他知道,任何新事物的推广都会遇到阻力,尤其是触及既得利益和传统观念时。他此举,更多是播下一颗种子,静待其发芽。
关于女子入学,虽然族中仍有微词,但在陈太初的坚持和“学得好可优先安排到自家工坊担任轻松职位”的实惠激励下,还是有一些家境普通或开明的家庭,将女儿送了进来。 课堂上,女孩子们起初有些羞涩胆怯,但在发现这些“新学”并非高不可攀,反而有趣实用后,也渐渐投入进来,尤其在需要细心和耐心的算术、绘图等科目上,往往表现出不输男童的天赋。陈太初时常在窗外驻足,看着那些原本可能一辈子困于闺阁的女童,眼中闪烁出求知的光芒时,心中便感到一丝欣慰。这小小的学堂,或许正是未来改变的一个缩影。
除了教育,陈太初还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困扰世人千百年的噩梦——天花。
穿越以来,他自身已是成人,且有超越时代的卫生习惯,故未过多涉足医学领域。但行走四方,他见多了因天花而毁容、残疾乃至夭折的惨剧,尤其是孩童。守孝期间,相对空闲,他决定做些什么。
他召来心腹家人和几名略通医理的仆从,吩咐他们暗中寻访一种特殊的人:那些曾感染过牛痘的牧牛人或农户。他解释道,牛痘是一种生在牛身上的轻微病症,人若感染,只会出现类似天花的轻微症状,但之后便会获得对天花的免疫力。他要求找到这样的人,并取得他们病愈后结痂脱落的痘痂。
仆人们虽觉诧异,但出于对王爷的无条件信任,还是领命而去。不久,果然在城郊找到了几个符合条件的农户。陈太初亲自查看了那些痘痂,确认无误后,制定了一套严格的接种程序:先用经过消毒的细针沾取少量痘痂粉末,在健康人的上臂皮肤轻轻划破表皮,植入粉末。
为了打消众人的恐惧,他决定先从自家人开始。他召集府中所有未曾出过天花的下人,以及陈守诚刚满周岁的幼子,由他亲自示范,让略懂医理的仆从操作,进行了第一次接种。起初,众人皆惶恐不安,但在陈太初斩钉截铁的保证和以身作则下(他虽未接种,但全程亲自监督),还是战战兢兢地接受了。数日后,接种者仅出现轻微发热和局部红肿,便很快康复。
消息渐渐传开,起初引来的是怀疑和恐惧,甚至有人私下议论秦王“中了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人们发现那些接种过的人,在面对偶尔出现的天花疫情时安然无恙,而未接种者却纷纷病倒甚至死亡时,质疑的声音渐渐变成了惊奇与信服。开始有胆大的宗族旁支和附近百姓,悄悄前来请求接种。陈太初来者不拒,但严格限定条件和控制流程,并详细记录效果。他知道,要彻底推广这项技术,还需要更长的时间和更多的实证,但至少,在开德府,一颗希望的种子已经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