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涵
吕宋岛,倭军海岸据点营地。
营地的景象比司令部更显凄凉破败。所谓的“营地”,不过是利用废弃渔村搭建的简陋窝棚, 四处漏风,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汗馊味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绝望的霉味。
篝火在冷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神情麻木的脸。
鬼子士兵们裹着破烂的单衣或毯子,蜷缩在一起,试图汲取微弱的暖意。
他们眼神空洞,瘦得颧骨高耸,肋骨清晰可见。
长时间的饥饿和营养不良,让他们的皮肤失去了光泽,呈现出一种蜡黄或浮肿的灰败颜色。
饥饿,如同附骨之蛆,日复一日地啃噬着营地里的每一个灵魂。
海鲜?那点可怜的鱼获,早已无法填饱辘辘饥肠,反而因为缺乏油脂和碳水化合物,让许多鬼子出现了奇怪的“饱腹性饥饿”。
明明胃里塞满了各类海鲜肉,身体却依旧虚弱无力,肌肉在悄无声息地消融。
曾经严整的军营秩序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破败的帐篷、熄灭的篝火堆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挥之不去的海腥味混合着绝望的气息。
佐藤蹲在一处相对避风的窝棚角落,面前架着一个锈迹斑斑、凹瘪变形的用半截汽油桶改造成的简陋炉灶旁,下面用捡来的木柴燃着一堆火。
炉膛里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映照着他那张被饥饿和内心挣扎折磨得近乎扭曲的脸。
佐藤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桶里翻滚的、泛着油花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的浓稠肉汤。
一股浓郁的肉香,正随着水蒸气弥漫开来,霸道地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
这香味在充斥着海腥和霉味的空气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诱人!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块巨石!
“咕噜…”
“咕噜噜…”
营地各处,此起彼伏地响起了肚子雷鸣般的抗议声。
“什…什么味道?”
“好香…是肉!是肉的味道!”
附近的几个窝棚里的鬼子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骚动起来!
一双双因为饥饿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原本死气沉沉、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鬼子士兵们,像是被这肉香激活了最后一丝生命力。
他们艰难地抬起头,鼻翼剧烈地翕动着,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绿光。
在昏暗中猛地亮起,贪婪地、死死地盯住了佐藤面前那个冒着热气的油桶!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佐…佐藤桑…”
山田挣扎着爬过来,声音嘶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桶里。
“这…是什么肉?哪里来的?好…好香…”
他的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
“鸵鸟肉...”
佐藤面无表情低声应了一句,用一根削尖的木棍,机械地搅动着桶里的肉块和浓汤。
他的动作很慢,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苗,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
越来越多的鬼子士兵被肉香吸引,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踉跄着、爬行着围拢过来。
中村大尉也闻讯走了过来,他比普通士兵稍好一些,但同样面有菜色。
他嗅了嗅空气中那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香,又看了看桶里翻滚的、颜色深褐的肉块,眉头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不易察觉的贪婪。
“鸵鸟肉吗?”
中村张了张嘴,似乎想质问什么,但是最终,腹中那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和周围士兵们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让他把话给咽了回去。
中村死死地盯着桶,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鸵鸟肉真的好香...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给我一点…求求你佐藤桑!”
“我快饿死了…让我喝口汤!”
哀求声、带着哭腔的嘶吼声在佐藤周围响起。
鬼子们伸着枯瘦如柴的手,眼神疯狂,在他们眼里,这不是一锅鸵鸟肉汤,而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佐藤依旧沉默着。他停止了搅动,拿起一个破口的搪瓷碗,舀起满满一大勺浓稠的肉汤和几块烀得软烂的肉,递给了离他最近、几乎要扑上来的山田。
山田如同饿狗扑翔般抢过碗,甚至顾不得烫,猛地将滚烫的肉汤和肉块往嘴里塞!
滚烫的汤汁烫得他直咧嘴,但他毫不在意,贪婪地咀嚼着,吞咽着,发出满足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声。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佐藤默默地、一碗接一碗地分着。他的视线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舀肉、递碗的动作。
围拢的鬼子越来越多,争抢着伸过来的破碗和手,场面很混乱也很疯狂。
有人被挤倒,有人为了争夺一口鸵鸟汤厮打起来,但很快又被更强烈的饥饿感压倒,只顾着往嘴里塞东西。
中村大尉也挤在人群里,他凭借身份也抢到了一碗。他看着碗里那深色...纹理有些...鸵鸟肉块,犹豫了仅仅一瞬,那钻心的饥饿感就彻底压倒了理智和疑虑。
他猛地将肉块塞进嘴里,大口咀嚼,浓郁的肉汁和油脂在口中爆开,那久违的、令人灵魂颤栗的饱足感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中村闭上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近乎呻吟的满足叹息。
整个营地只剩下贪婪的咀嚼声、吞咽声和汤水溅落的声音。锅里的鸵鸟肉汤,以惊人的速度被分食殆尽,连桶底都被舔得干干净净。
饱食带来的短暂满足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后,营地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鬼子们或坐或躺,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脸上却不见多少血色,反而是一种病态的潮红和难以言喻的空洞。
空气中那浓郁的鸵鸟肉香似乎还未散去,但此刻,这香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寒意。
山田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从未尝过的、难以形容的鸵鸟肉味。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同样带着满足后茫然的脏污脸庞。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满足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和恐惧。
“小…小林呢?”
山田的声音有些发颤,打破了寂静。
他这话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
原本茫然的鬼子们,眼神瞬间变得闪烁不定,他们互相看着,又迅速避开对方的视线。
一些鬼子鬼子因为吃的太饱,胃里开始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
空气中那股残留的鸵鸟肉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香甜和…铁锈味?
佐藤依旧坐在汽油桶旁,低着头,看着桶底残留的一点油渍和碎渣。
火光映照下,他佝偻的背影显得无比沉重和孤独。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用他那双布满老茧、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间似乎有浑浊的液体渗出。
中村大尉靠在一截断木上,脸色煞白。他感觉胃里那沉甸甸的饱胀感,此刻正化作冰冷的铁块,沉甸甸地坠在那里,带来一阵阵强烈的...
没有人再说话,死寂重新笼罩了营地,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
只有海风依旧在呜咽,带来远处海浪拍岸的声音。鬼子们都低下了头,眼神躲闪,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海风吹得。
一种心照不宣,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头鬼子的心头,让他们不敢深想,却又无法摆脱。
佐藤缓缓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脚步蹒跚地走向营地外围那片黑暗的丛林。他的背影,仿佛背负着整个地狱的重量。
几天后。
黄昏时分,两头负责“巡逻”的倭军士兵田中和井上,穿着破烂的军装,眼神却异常锐利。
像猎犬一样在废弃渔村的边缘逡巡,他们不是在警惕敌人,而是在搜寻…“猎物”。
“看那边!”
田中压低声音,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偷偷摸摸在倒塌房屋里翻找东西的身影,是一个穿着同样破旧、但明显是当地黑皮伪军装束的瘦小男人。
他大概是脱离了队伍,想在这里找点能吃的东西。
田中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落单的黑皮狗…正好!”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如同幽灵般迅速而无声地包抄过去。
那个黑皮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刚想跑,就被田中从后面猛地扑倒,捂住了嘴巴!
井上迅速跟上,用破布条勒住了他的脖子!黑皮惊恐地瞪大眼睛,发出“嗬嗬”的挣扎声,双腿徒劳地蹬踢着。
“老实点!跟我们回去!有饭吃!”
田中在他耳边恶狠狠地低语,语气却带着一种怪异的诱惑。
黑皮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很快变得微弱。田中拖着他的脚,井上抬着他的肩膀。
两人迅速将这个失去意识的黑皮拖进了营地深处,消失在几排窝棚的阴影里。
营地边缘目睹这一幕的其他几头倭军士兵,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眼神复杂地望向营地中央某个方向。
那里,似乎又隐约飘起了一股…熟悉的、令人无比渴望的鸵鸟肉的香气。
中村大尉站在稍远一点的岗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只是喉结再次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对着黑暗的虚空,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充满了无尽疲惫和麻木的叹息,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开。
生存的底线,在吕宋倭军最底层的角落,已经彻底崩塌。
为了活下去,为了填饱那吞噬一切的饥饿感,他们悄然化身为比野兽更恐怖的存在。
人性的泯灭,在这寒冷的吕宋冬夜里,无声地进行着。
而这一切,最终都将汇成更加深重的罪孽,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参与者的灵魂上,直至毁灭。
营地依旧死寂,只有海风,带着咸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新的血腥气,无声地掠过。
黑暗还在循环,在绝望的深渊中,悄然开启,似乎没有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