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山风裹着茶梗燃烧的焦香,李桂花蹲在灶台前添柴,火星子顺着烟囱窜上墨色的天空。锅里的红薯粥咕嘟作响,她用木勺撇去浮沫,望着灶膛里跃动的火苗,恍惚又回到二十年前——那个丈夫下葬的雨天,六岁的明川攥着她的衣角问:\"爹是不是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她把孩子搂进怀里,泪水砸在他后颈:\"以后娘就是你的天。\"
天还没泛鱼肚白,李桂花已经背着竹篓摸黑上山。露水打湿裤脚,刺得小腿生疼,她却浑然不觉。指甲缝里嵌满茶垢,指尖被嫩芽的锯齿边划得伤痕累累,却始终保持着最利落的采摘手势。日头最毒时,她躲在老茶树下啃冷馒头,看着山脚下蜿蜒的土路,想象着明川背着书包蹦跳上学的模样。收工后还要赶去镇上卖茶青,为了多换五毛钱,能在收购站门口站上半个时辰。
腊月里供销社进了新布料,李桂花在柜台前徘徊许久。摩挲着印着碎花的的确良,咬咬牙扯了两尺——给明川做件新棉袄,自己身上这件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又熬过了一个冬天。儿子捧着新衣裳红着眼眶说\"娘你也买件新的\",她笑着用冻裂的手刮他鼻尖:\"娘老了,穿啥都一样。\"转身却把卖废品攒的零钱藏进樟木箱底,那是给儿子攒的大学学费。
陆明川考上清华那天,李桂花在村头大槐树下哭成了泪人。乡亲们围过来道喜,她颤抖着摸出红鸡蛋分给大家,嘴里念叨着\"好孩子,给娘争了气\"。送儿子去车站时,她把装着学费的手帕包塞进他行李最里层,千叮万嘱:\"在城里别舍不得吃,钱不够就写信。\"火车开走后,她在站台站了很久,直到铁轨尽头的白烟消散不见。
得知儿子要回乡从政,李桂花蹲在井边搓洗被单,木槌砸在石板上的声音比往常重了几分。她望着盆里翻涌的水花,想起村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当明川握着她的手说\"我想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时,她抹了把脸笑道:\"娘支持你,家里有我呢。\"
匿名恐吓信出现的那个傍晚,李桂花正在喂鸡。信封从门缝飘进来,她捡起来的手止不住发抖。信纸上的威胁字眼刺得眼睛生疼,她把信塞进灶膛,看着火苗将那些字迹吞噬,却怎么也暖不热发凉的后背。当晚陆明川回家,她照旧端出热饭热菜,笑着说:\"今天的青菜可新鲜了。\"转身盛饭时,泪水掉进了米汤里。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李桂花跌跌撞撞冲进病房。看到病床上插着输液管的儿子,膝盖一软跪在床边。她轻轻抚摸儿子消瘦的脸颊,布满老茧的手生怕碰疼他,哽咽着说:\"明川,咱不做了行不行?\"陆明川虚弱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皮肤传来:\"妈,我做的是对的事。\"李桂花望着儿子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他小时候捧着奖状飞奔回家的模样,那时他眼里也是这样的光。
深夜的病房里,李桂花守在病床边打盹。月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儿子脸上,她伸手轻轻掖了掖被角。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她下意识握紧儿子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危险都挡在外面。天快亮时,她起身去打开水,路过护士站听见两个年轻护士议论:\"那个陆干部真不容易,揪出那么多贪官...\"她挺直佝偻的脊背,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