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都潸然泪下。
即便他们不在现场,但只是听着房之情的这些描述,他们都觉得痛彻心扉。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死在了自己面前,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她该有多痛苦。
方青鸾听着浑身控制不住剧烈地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那个会在深夜将她扛在肩头,指着天上最亮的星星教她辨认北斗七星的男人;
那个会握着她的手,耐心告诉她如何分辨雪地里狐狸和野兔脚印的男人;
那个给了她浓重父爱的男人,竟然是为了保护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和她那身负秘密的阿娘,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更让她心如刀绞的是,祖父祖母明明失去了唯一的亲生儿子,却没有迁怒于她。
两位老人强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剧痛,带着她这个非亲非故的孙女,背井离乡,一路颠沛流离,最终在偏远的棠家村落了脚,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长大。
方家人对她的大恩大德,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偿还了。
棠风陵看着几乎要哭死过去的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紧紧握住她的手,试图用温暖的手给她一些安慰。
陆佩君一双眼睛早已哭肿,棠云麒一边红着眼睛一边笨拙地替她擦眼泪。
棠云婋紧紧抓着谢翊宁的手,泪流满面。
结果,棠云麟的一句话打断了屋内的啜泣声。
“这么说,我们的外祖母其实是北境公主屋引敏敏,那阿娘岂不是北境废帝贺兰淳的表姑?”
他这句话宛如一道惊雷,轰碎了满室的悲恸。
棠家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棠云婋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担忧。
方青鸾是北境公主的女儿,那棠云婋身上流着的就是北境皇室的血。
陆佩君脸色煞白。
皇室最注重血脉传承和正统。
“敌国血脉”这四个字,足以让整个棠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连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方青鸾也猛地抬起头,眼里带着惊慌失措和茫然。
她不怕自己的身世暴露,可她怕连累女儿。
她看向谢翊宁,嘴唇颤抖着,想替女儿辩解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整个棠家的命运,都在谢翊宁的一念之间了。
棠云婋自己也愣住了。
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是屋引氏的后人,但她没想过她们会是北境公主的后代。
如果皇上和皇后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不会让王爷与她和离……
就在她怔神的时候,谢翊宁重重地将她抱到了怀里。
“不许瞎想!你生是我的王妃,死也是我的鬼,谁敢让我们分开,我先跟他急。”
这混不吝的话让棠家人都是一怔,随即紧绷的气氛也变得松快了不少。
棠云婋脸一红,轻轻推他:“你胡说什么呢,快松开,爹娘都看着呢。”
谢翊宁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胳膊,但手却牢牢牵着她的,十指相扣。
他看着愁眉苦脸的棠家人,笑了起来:“岳父岳母,你们别愁啊。这事儿我看是好事。”
“好事?”方青鸾有些不解。
“对啊!”谢翊宁用力点头,语气里带着理直气壮。
“今时不同往日,北境已归属大虞,是大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若岳母大人真是北境公主的唯一血脉,那么眼下最该做的不是隐瞒身份,而是光明正大地认祖归宗。”
“咱们大大方方认回来,请父皇给岳母封个名头。唔……我看公主就不错。这样名正言顺的,看谁以后还敢在背后嚼舌根,说岳母出身微寒。”
他这番高谈阔论直接把众人都听傻了,还能这么操作?
他们还在担心被清算,王爷却已经在想如何利用这个身份化险为夷,甚至是找皇上讨要好处了?
一片寂静中,棠云麒最先反应过来,他“噗”地笑出声,用肩膀撞了一下身旁还在发懵的老爹,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
“爹,听见没?您怕是要当驸马爷了。过两个月的秋闱您可得加把劲啊,不然到时候公主娘亲的封赏下来,您还是一介白身,面子上可不好看哟。”
棠风陵被儿子说得老脸一热,危机感顿时涌了上来,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是啊,他如今只是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若再不努力挣个功名,可真要配不上即将拥有尊贵身份的夫人了。
方青鸾见夫君竟把长子的玩笑话当真,还摆出一副要发愤图强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没好气地横了长子一眼。
“你还是先想想你那武状元能不能稳稳拿到手吧!当初是谁为了求娶佩君,在太傅大人面前信誓旦旦,发誓必要出人头地、封妻荫子的?”
被阿娘这么一说,棠云麒下意识地看了陆佩君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他梗着脖子道:“我、武状元我自然势在必得!”
陆佩君听到这话捂着嘴笑了起来。
夫君愿意奋发向上,对她来说自然是好事,她怎么会不开心呢。
先前那紧张、压抑、悲伤的气息渐渐被众人的笑声所取代。
房之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公主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想必也会为他们高兴的吧。
真好,她没有辜负公主的嘱托。
笑过之后,方青鸾轻轻握住了房知晴那双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
“阿娘。”
她刚一开口,房之情就想要纠正她。
“我不是……”
可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方青鸾打断了。
“阿娘,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虽然不是我的生身母亲,但您为我做的,与亲娘没有差别。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阿娘。但我也不会忘了我的亲生母亲。”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温柔的水光,却带着温暖的笑意。
“生恩是根,养恩是天。母亲给了我生命,但阿娘您却是用命来给我续命。从今往后,您哪儿也别想去,就在女儿身边,让女儿好好孝敬您,给您养老送终。”
她话音刚落,棠家几个孩子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言语,但他们默契地上前一步,围住了房之情。
几人冲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异口同声地喊道:“外祖母!”
这一声“外祖母”,喊得房之情浑身一震。
她与眼前这些孩子并无血缘关系,可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却是毫无芥蒂的亲近与尊敬。
数十年的颠沛流离,隐姓埋名的恐惧,失去挚爱的痛楚,在这一刻都棠家人这番浓烈的爱意给抚平了。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奔涌而出。
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摸摸这个,又拍拍那个,最终只是用力点头,泣不成声:“好,好,都是好孩子。我不走了,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