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嘶吼出二皇子时,陈稚鱼顿住脚步,转身看她,神色莫辨。
“与二皇子有什么关系?”
陆芸见她停下,神色发怔,像是被自己唬住了,一时笑了起来,笑声还带着哽咽的呜咽,而她的背却挺直了起来,她走近两步,神色略有些得意:“你还不知吧,二皇子这两日频繁约我,还赠金簪与我,你猜二皇子是什么主意?”
陈稚鱼眼眸沉重,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疯了?难道你想给二皇子做妾?你不知二皇子与陆家的关系?”
见她失态,陆芸方觉出了一口气,好歹,这一回自己不再处于被动,窗户紧闭,她只能看到外头的光影,满目的不以为然。
“什么做妾,我不稀罕!你又懂什么?我若能嫁二皇子,陆家岂不是多一个选择?况且……我只管我和姨娘,旁人与我何干?”
陈稚鱼目光闪烁,余光落在门口,声音沉重道:“你莫忘了自己的婚约,更莫忘了你为陆家女。”
陆芸哼哼笑了起来,笑意极为讽刺:“口头上的婚约算得了什么?来日我若做了二皇子妃,父亲只会夸我有谋略有胆识,你小门户出身,还妄图管我的事?你以为,你嫁了陆家,人人尊称你一声少夫人,你就真能当家做主了?”
陈稚鱼不语,陆芸却觉得自己虽兵行险招,但这一条路总算是没走错,皇家面前,谁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你们何其偏心,太子要娶正妃,你们眼里只有陆茵,而我,明知张极没了官位张家不复从前,却还要我遵守婚约,虚不虚伪?就连你都知道要高嫁,我本出身陆家,又凭什么低嫁?”
陈稚鱼垂头,暗叹了一声,心觉好笑,在她的声音中,淡淡说道:“你说得不错。”
“什么?”陆芸尚还沉浸在自己得意的情绪中,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蹙眉看她,见她脸色淡漠,并未因自己的话而生情绪,还对自己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来。
陈稚鱼走到门口,外头的阳光洒在她裙摆之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闪着光亮,声色平缓地回她刚才那句:“我虽为少夫人,却管不了你的事,毕竟,你是长房的姑娘,我来,是因此事你欲要牵扯上陆萱,如今当要问清的已然明了。”
陆芸心中总觉不妙,目光凝重地看着她:“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下,她瞳孔紧缩,赫然见陆晖和陆菀面色发沉地从外面进来,而陆曜则在门口,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陈稚鱼的身边。
“大姐姐,二哥……”
啪——
陆菀这下是用了十足的力打下去,陆芸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捂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人。
“你枉费父亲一腔真心的疼爱!”陆菀手发麻,却不及心中对陆芸的失望和憎恨。
陆晖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陈稚鱼,神色稍作缓和,道:“多谢弟妹提醒,此等败坏门风之女,定要带回边关请父亲处置!”
陆曜目光微闪,陈稚鱼颔首,轻声说:“那宦天海已叫按住关在禁居,陆芸她当初被其要挟,意在陆萱……此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陆晖抬手,忙说:“你是家中少夫人,姐妹出错,你当管教,她被父亲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家里规矩,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能自作主张,但弟妹所做的,我承你情了。”
说罢,深深地看了眼陆曜,朝他点了点头,兄弟二人无需多言,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陆芸从地上爬起来,看他们一唱一和,心脏剧烈收缩,早已不像方才那样气定神闲了。
“你们想做什么?”
陆菀看她:“自是将你送回边关,让父亲收拾你。”
陆芸深知自己一回边关就再无回来的可能,当下尖叫一声猛地往后退,拿起桌上的金簪,道:“你们藐视二皇子!二皇子待我有意,你们凭什么送我走?我要见叔父叔母,他们定不会同意你们自作主张的!”
陆晖冷冷看着她,暗骂一声“蠢货”。
转向弟弟和弟妹:“这里有我,宦天海此人还请移交给我,这几日辛苦弟妹了。”
两人颔首,再未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离开了沁芳居,二人步行在回止戈院的路上,此时的太阳最是毒辣,出来得急,又没带遮阳伞,晒得身上出了层薄汗,陈稚鱼拿了帕子,稍作挡脸,陆曜见了朝她斜前方走了一步,略略给她挡了些太阳。
陈稚鱼看他,见他一直都很沉默,遂问:“为何一直不语?可有什么顾虑?”
陆曜微顿,回头看她,见她神色沉静,眼眸平和,方才陆芸对她口出狂言,好似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若是换做旁地姑娘,在她这般年岁,被人那般轻视对待,恶语相向,也很难做到如她这般不怒不忿吧。
但也不仅是这些事令他沉思,而是方才陆晖的态度,陆菀的沉默,让他思绪顿默。
他叹一声,与她说:“如今我能明白,你为何要想此事瞒着母亲了。”
陈稚鱼讶异:“我以为在我有这般打算的时候,你就已经明白了。”
陆曜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沉下口气,说道:“母亲是被祖母一手教起来的,外祖家也是规矩严苛,对待子女家人亦是如此,所以,母亲的性子不算温和,即便到现在,我也没有觉得母亲的处理方式有什么问题,陆芸她婚前私相授受,本就是重罪,我们这样的人家,一旦出现丑闻,便会连累家里所有的人,所以当初母亲要杀她时,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陈稚鱼目光微闪,目光垂在地面,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察觉到她情绪的低闷,陆曜语气缓了下来:“可是觉得狠心,不近人情?”
陈稚鱼默了两息,而后摇摇头:“我知晓大家族的规矩,沿用了这么多年,也有其道理,只是…或许是我太过心软吧,总觉得不至于丢条性命去,在我们那里,家里孩子犯了错,吃了教训,知道错了,晓得害怕了,也就过去了。”
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女子贞洁虽为要紧,但在大齐,二嫁也并不稀奇。”
说着,她看向陆曜,抿住唇瓣看他的反应。
陆曜略停了瞬,便恢复如常,道:“二嫁不稀奇,甚至二嫁之女更好嫁,但未出阁的女子深受女戒规训,若无媒无聘与人奔走,那就是败坏道德,违背世俗。”
陈稚鱼点点头:“我知。”
她并不能拿二嫁的女子去与未嫁的姑娘相比较,尤其是二嫁还曾生过孩子的女子更受欢迎,她只是有些难过,也有些为未婚的女子叫屈。
未婚的男子出入花楼都是常事,但未婚的女子一旦行为出格,便会被打上耻辱的标签,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口舌之中。
甩开这些愁绪,陈稚鱼深深地缓了口气,意图将心口的憋闷吐出去,脑海里回想着师父曾说的——你要长自己的脑子,不要长别人的脑子,但你要装作与别人无异,这样,别人才不会将你当做异类。
彼时年幼不解其深意,只觉师父说的话深奥难懂,如今长大了些许,方觉这句话可以套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令人醍醐灌顶一般通透。
只是当时她的师父也同样说了一句话——人不可盲目,盲目使人愚钝,要通透、要清醒,但当你通透清醒之时,痛苦就会蔓延全身。
陆曜继续说道:“方才我说我理解你,为何会阻止母亲,是因今日我看到了长房的态度。”
陈稚鱼看他,见他也看着自己,目光深邃,神色晦暗,那神情是她说不上来的感觉,似有一丝怅然,也有一丝豁然。
“大伯离京多年,脾气秉性是否有变,谁也不知,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于家族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到如今晖哥都做了父亲,长房与二房之间虽还未分家,但却实实在在的过起了两家的日子,这么多年的分离,各有各的规矩,各有各的喜好,就如当年,我明明记得大伯深爱大伯母,可如今,却能宠得一个姨娘翻了天,姨娘的女儿也这般不知规矩。”
陈稚鱼看着他,看清了他眼里的惆怅与无奈,便说:“本是如此。”
“我没想到连晖哥,大伯的嫡子,都不敢轻易处置她,可想她在大伯心中是何等的重要喜爱,况且……”
陈稚鱼在他话后接着道:“况且她的生母包姨娘还怀有身孕,这一胎不知是男是女,可能在她长到这么大之后再度有孕,可见大伯对其的宠爱,那她生的大女儿又如何能轻易、随意地处置呢?”
陆曜是男人,虽没有妾室,如今与正妻感情正好,不能理解大伯为何会宠妾灭妻到如此地步,但男人的通病他还是知道的,真心疼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会为其放低底线,打破原则的。
是以,陈稚鱼的阻拦,何尝不是及时缝补了两家极有可能产生的裂痕?
即便是亲如一家人,一旦心中有了嫌隙,也会生出外心。
两人说着闲话,已经到了止戈院,一路低语,无人打搅他们,等回了屋里,坐在窗下吹着凉风的时候,陆曜再开口时,脸上带着自嘲的笑,说:“想来日前是我低看你了,还道你急于立规矩,长威望,所以才将此事揽在身上,亦想你或是想在母亲面前证明你的能力,所以才不愿告诉她,如今看来,你事事皆为陆家着想。”
“娘子赤诚为家,是为夫狭隘了。”
说着话,朝她拱手作揖,看得陈稚鱼莞尔一笑,眼里流光婉转。
其实在她去沁芳居的路上,吩咐人去请陆菀与陆晖姐弟时,他就猜到了,陆芸的事她并非要亲手解决,她只是包揽了前头麻烦的调查、跟踪以及后面的审问,最终撒手给了本家人,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此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陈稚鱼噘嘴,娇嗔地道:“还当我那么闲?光是立新规的事都可伤脑筋了,但这种事情发生在家里,又牵扯上了陆萱,好歹唤我一声嫂嫂,也不能不管吧,哎…我可真是,自讨苦吃呢。”
最后四个字说得抑扬顿挫,看她这般精怪,陆曜失笑,只那双望向她眼眸明亮的双眼,柔情注满,心有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