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来袭,天边的晚霞也在慢慢散去,喆文从南厢房离开不过三息,抬头便见大少爷沉着脸满身戾气大步而来,看清大少爷脸上的神色,喆文心觉不妙,快步迎上去,小心地看着大少爷的脸色。
陆曜并未看他,只双眸蹦出危险的寒光,看向南厢房的木门,神色森冷:“你去,将她带去后罩房,一应吃食用品只叫她身边的丫鬟去拿,告诉她,落芳斋一日不修好,她一日不得踏出后罩房半步。”
说罢,片刻不停留,转身就走,独留清洌森然的气息,喆文不由得打个颤,无声叹息一声。
转身回去,见秋月正打开了包袱,他在门口出声制止:“别收拾了,大少爷有令,让我带你去后罩房……”
交代清楚大少爷的话,便见秋月神色凄苦地站在那里,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下,沉声道:“走吧,天色不早了。”
那后罩房,就没住过人,是整个止戈院离主屋最远最偏僻的地方,寻常怕都无人打扫。眼下过去,这两人光收拾都还要一会儿。
暮色降临,秋月拖着疲软的步子跟在喆文身后,一直很安静,直到走到潺潺流水的假山边,她才控制不住心里的空洞,轻声问:“文哥,我还有可能回到主子身边伺候吗?”
不等喆文讥讽开口,她急忙解释:“不是还存非分之想,哪怕让我做个倒夜壶的下等丫鬟,不……哪怕打发得远远的,碍不到主子们眼也好啊!”
闻言,喆文半晌没开口,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悲凉来,想当年他们三个在主屋伺候,过着整个陆府,所有伺候主子的仆役中最好的日子,她和春月何等风光,连身上的衣裳都是丫鬟中独一无二的,主子对他们从未吝啬过。
如今,她沦落到这般田地,如何不叫人唏嘘……
不忍再说重话,喆文看向她急迫期待的眼睛,叹气道:“你应当知道,你的事情,主子为你兜底做了多少,若非看在你逝去的祖父和父亲,单凭年幼时的情意,你当初的那些事,换做别的主子,不会让你再有开口的机会。”
秋月脸色瞬间惨白,眼眸颤抖地看着他,嘴里喃喃:“我知错了,我也受了惩罚……”
喆文打断了她:“你明知夫人和主子的生辰宴快到了,届时云家也会来人,为何偏偏在这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秋月顿住,再没有开口了。
……
夜幕降临,回来主屋时,屋内空无一人,心下了然,转了脚往浴房去。
踏着回廊上渐浓的暗影疾行,方打发了秋月的余怒未消,说不明的心火在胸腔内翻涌,行至浴房门前,伸手重重地推开了半掩的木门,铜环相撞发出闷响。
垂手候在边上的唤夏被他凌冽的眼神一剜,立即福了福身退下,心里暗暗为姑娘担忧。
陆曜抬步往里走,潮湿温热的水汽裹着玫瑰香露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内烛火跳跃,蒸腾的雾气里,屏风后传来木桶中水流轻晃的声响。
“哗啦——”
屏风内传来潺潺水声,勾得他心弦微动,透过那道薄弱的屏障,可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半倾于木桶边,玉臂撩水惊起细碎涟漪,朦胧瞧见那抹倩影似是半起了身,玉臂往下去,那后脑微微扬起,紧接着就是几声若有若无的抽气声,像是春雨打芭蕉,落在他心间。
意识到什么,陆曜眼眸微深,喉间不自觉滚动,怒意竟在这水声里化作绕指柔,缓了缓气息,身子未动,手放在腰间,面无表情地解下腰间玉佩,随手搁在案几上。
屏风后的人似有察觉,动静轻了一些,待确认是他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清洗起来,只是这一次,动作急迫了几分。
陆曜解袍的动作陡然加重,锦缎坠地发出轻响,踏过氤氲水汽,隔着屏风沉声道:“水别凉了,挪些位置。”
不等回应,便绕过屏风,对上她暗恼又惊诧的眼神,玄色中衣松垮地挂在劲瘦腰肢,锁骨处还沾着方才争执时留下的暧昧红痕。
陈稚鱼还在气恼他的不知节制,又孟浪至极,慌乱裹紧湿发,玉背紧贴木桶边缘,水珠顺着天鹅颈滑入水面。
\"外头还有热水......\"话音未落,陆曜已踏入木桶,溅起的水花沾湿她泛红的脸颊。
温热的身躯欺近,雪松气息裹着怒意将她笼罩,话语间多了几分恶劣:\"省得麻烦。\"
指尖擦过她温凉的腕骨,在她拧起的秀眉间,他抬眸看住了那双黑眸,忽然说了句:“我将人打发了,打发去了后罩房。”
陈稚鱼浑身一颤,涟漪在掌心炸开——是秋月的事。他回来时,未来得及同他说明,见他眼底怒气,忽然有些心虚起来。
但随即,又觉并非自己主观意愿,启唇说:\"婆母说......\"
\"不必说了。\"陆曜突然攥住她后颈,水珠顺着交叠的身躯滚落,\"陈稚鱼,我才是你男人,你只需听我的,我不要的人,不准往我房里塞。”
说罢他俯身咬住她肩头,齿间带着惩罚的力道,却又在尝到肩头带着玫瑰香露的水珠时,化作绵长的吮吻。
陈稚鱼怕他又来,伸手去推了推他的肩,没好气道:“我可不敢同婆母唱反调。”
陆曜挑眉看她,在她微怒的眼眸中,无奈轻叹,又含包容的宠溺:“是,你只敢同我唱反调。”
陈稚鱼静默,气焰消散了些,眼神带着委屈的控诉看他:“又不是我愿意的,做什么冲我发脾气。”
看她这般模样,陆曜那点余怒都消散干净,从后将她抱着,背靠桶壁,大掌在水下贴着她柔软的腹部,另外一只往上移动,在她挣扎下牢牢握住,这样的姿势,将她整个人都控制住了,令陈稚鱼都翻不起身来,只能便宜他去了。
“只准你阴奉阳违,不许我发发脾气?娘子好生霸道。”语气已然平和,还带着调侃的笑意,手却重重揉捏,令她吃痛吸气。
“陆曜!”她恼极,转头瞪着他。
被她连名带姓地唤了声本名,陆曜一怔,深邃看着她,手轻了些,低头在她眼皮下落下一吻。
“叫什么。”
陈稚鱼脸皮爆红,这种时候,她一般说不过他,干脆利落地洗干净了先一步跨了出去。
水花被白花花的身子带起,陆曜眼前一片雪白,又被乌黑亮丽的长发盖住,目光上移,还没看清就见她裹紧了棉巾离开了视线。
唇角勾起弧度,也不耽搁,洗了洗也套了干净寝衣追随而去。
晚间,两人用了荷叶粥,陈稚鱼又被他半哄半迫着吃了些他带回来的糕点,等到月上中天,两人才相拥而眠。
榻上,陈稚鱼疲累的枕着长发就要睡去,意识恍惚间,忽听他问:“你是不是极贤惠?会善待妾室?”
陈稚鱼睁了睁眼,又沉沉闭上,自己也不知恍惚间说了句什么。
而陆曜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她说——
“那是自然,这也是我应做的,夫君放心……”
不知为何,这个答案与他在醉仙楼同太子说的无差,她确有正妻的肚量,如母亲一般,可得了这个答案,他却并不开怀,甚至还生出了同太子一般的感想:她为何不气不怒?难道自己未来纳妾对她来说,就无关痛痒了吗?
此事想也想不通,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怕是得了癔症,谁家不是如此?还值当自己这般过不去?
……
时序方入孟秋,暑气犹存。风过庭梧,摇碎半牖斜阳,卷着残夏余温拂过鬓角。
檐下风铃轻晃,送来穿堂暖霭,竟不辨今夕何夕,唯见天边云絮舒卷,方知已换了秋妆。
这般祥和静谧的气氛,在接连两道消息传回来的时候,竟多了丝风雨欲来的意味。
朝堂之上,前兵部尚书张尚书,手下门生工部崔侍郎联合其他几位臣子上书状告国师之子,二等侍卫孙敖,强占良家,侵占良田,并放高利,迫使民众以死消债;又告当年负责白杨镇的节度使加赋民税,中饱私囊,侵吞了不少朝廷的拨款。
这些人都是朝堂的中立党派,平日从不参与党争,这一次突然发难,将两王党派的人都得罪了个干净。
但要说哪方损失最惨重,自然是属怀王党。
谁人不知国师之子孙敖是他的亲舅,当初负责白杨镇的节度使,亦是国师一手力捧出来的,早年间因病隐退,如今骤起波澜,引得龙颜大怒,当即派了皇家禁卫军直奔其老家,将其捉拿。
而被状告关于陆家的,则是几个不痛不痒的,平素最爱捧臭脚的那几个。
有崔侍郎带头状告,自也牵出了其他几桩隐有苗头,却一直未被状破的事情,而其中,最最要紧的,则是吴御史当堂状告木尚书残害御林院学子一事。
此事被隐藏得很深,就在一月前,被伪装成了学子不堪重负,学业压迫紧张自杀了。
如今木尚书在朝中炙手可热,深受皇帝宠幸,有人突然对其发难,实是意料之外。
而上位的帝王则不复方才大怒模样,目光深沉地看向下头跪地智辩的木尚书,和那耿介直言,一派为朝堂肃清蛀虫吴尚书。
这一幕,落在陆家父子眼中,顿感不妙。
朝堂上的事波及不到后院,而最让后院震惊的,是从边关传回来的消息——
包姨娘殁了,连同腹中孩子,一尸两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