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拿到凤冠就行了,却要置她于死地!”沈慕梨惊恐地睁大眼睛,从肺腔呼出的呐喊和质问,在赵恩卓耳朵里,实在是难听的嘶吼声。
“我只是让你帮我拿到凤冠,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可从来没有许诺过你什么。”
赵恩卓把凤冠收起来,脚步生风般离开,“你的任务完成了,在这儿自生自灭吧。”他起身欲要飞走,沈慕梨灰白色的手掌突然抓住他的裤脚,“你害我背信弃义,又过河拆桥不讲信用……”
赵恩卓微微用力,挣脱开沈慕梨的束缚,“我可没有过河拆桥。”
“我说过了,只要你帮我拿到凤冠,我就能保你和吴期不死。我可从没说过,要送你回去他身边。”
一声轻蔑的冷笑,赵恩卓陡然消失。
沈慕梨痛苦地爬到悬崖边,低头向下望,哪里有瑾恬的身影,她浑身气血倒流,濒死的挣扎让她从裤袋里掏出江杉给的防护包,沈慕梨没有力气去辨认哪张彩纸对应什么功效,她把剩下的四张纸全部撕开,向空中洒去。
电闪雷鸣,天崩地裂。
万千事物在沈慕梨的眼中上下颠倒,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秒,她仿佛听到了吴期在喊她的名字。
粘稠的空气少了几分战场上的血腥肃杀,反而多了几丝诡异的机油味道,掺杂着焚香,好似不远处的庙宇有和尚在诵经,混着一声声刺激嗡鸣的重型机车加速声,吴期捂着疼痛的脖子,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
他做了一个惊悚的梦,梦里自己被看不见的人用绳子勒住脖颈,吊着他如同钓鱼一样,时不时向上提高,正当他半死半活,和阎王爷讨价还价的时候,小腿突然传来熟悉的触感,他想要低头查看,脖颈上的绳子却陡然变紧,阻塞的呼吸,让他下意识的求生。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沈慕梨的声音,起伏不断的音色,或畏惧或担忧,着实令吴期心脏难受。
他胳膊向后用力,支起半个身子,放眼望去,幽蓝色的冷光金属飞舰,低空掠过他的脑袋,他急忙缩起脖子。
粗如巨蟒的外露电线,攀附着雕纹凸起的图腾石柱,几片不同颜色的云彩,好像画上去似的,真真假假,似,又似平面二维的简笔画。
脚下的黄沙变成了坑洼不平的青石板,如同经过万年的风吹日晒,在岁月的侵蚀下,每块石板上方,可以明显看到凹陷的水凼,一滴一滴荧光绿的液体,从上空滑落,精准无误地砸在地板上的每个坑洞中。
日光挥洒,彩虹般的琉璃气雾,和地面的水渍折射的光斑交相辉映,闪得吴期顿时闭上眼睛。
待他一番长呼吸后,吴期再次睁开眼睛,这次他无比良好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和他昏睡前的场景完全不一样,他记得他们上阵杀敌,日子一天天快速闪过,直到最后一场战役,戚家军几乎全军覆没。
大家仓皇四散,他和同伴走散了。
再一睁眼,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看来就如江杉所说,戚家军的命数是既定的,无论他们怎样掺和都无济于事,待到全员死亡,就会开启新的循环。
眼前的场景,恐怕就是荒漠地下的最后一次循环了。
他双腿麻木,正欲起身,忽觉大腿有温度施压,吴期低头看去,正是一脸恬静的沈慕梨,此刻呼吸均匀地躺在他腿上。
吴期惊喜万分,在上次循环,沈慕梨被赵恩卓带走了,还没等他去找,历史的洪流就把他们席卷其中。
“沈慕梨?”
“梨梨,醒醒。”
吴期控制不住激动狂跳的心脏,比失而复得更好的是虚惊一场,还好他和沈慕梨都活着,他频繁地轻拍沈慕梨的肩膀,终于在吴期的坚持不懈下,沈慕梨的魂魄从暗黑之地飘回来,她的意识回拢,逐渐睁开眼睛。
刹那间吴期喜极而泣的神色冲入她的双眸,沈慕梨手指抖动,嘴唇轻颤,“吴期?”
“是我。”
简单的两个字,却掷地有声,顿时让沈慕梨的心房荡起一阵暖流,她立即转身搂住吴期的脖子,亲密的肌肤接触,让她再一次确定,她活着,还活着见到了吴期。
“吴期,我好想你……”
她如山壁坚韧的野花,风吹雨打仍未撼动根系,但是在见到爱人的那一刻,根系松动,自愿跟着他走。
沈慕梨和吴期交颈相依,她无声地哭泣,眼泪簌簌流进吴期的衣领中,吴期心中酸苦,只好重复抚拍她的后背,以最简单的方式,告诉沈慕梨他在这里。
沈慕梨一腔委屈,眼泪流干也说不尽,她发自肺腑地恨死那个白衣鬼影了,借她的手,一箭三雕,若是被她遇见,她定要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慕梨用手背把眼泪擦拭干净,随后放开吴期,双眼通红地吸溜鼻子。
“只有你?他们人呢?”
吴期摇摇头,“我也是刚醒。”
两人商量接下来该去哪里,突然之间风起云涌,黯然失色的天际,唯有不远处的中心广场,爆发出一道夺目耀眼的光柱,顺势仰头,完全看不到光柱的顶端,十米见宽的金色光柱,顷刻之间取代了自然的太阳光。
人群中忽然出现几声惨叫。
“快跑啊!”
“去光柱里,不能被黑暗吞食!”
吴期识海里恰时发出哔的一声,系统大橘惊慌失措,恨不得冲着吴期的耳朵叫唤,“快跑主人!还有五秒!”
吴期拉着沈慕梨的手,拔腿就跑,四面八方的人全奔着同一个目的地,越靠近光柱,人们的脸部愈发清晰,每个人脸上都是相同的表情。
仿佛下一秒末日来临,他们的眼中充满了害怕与担忧。
“三……”
光柱的光泽肉眼可见地变淡。
“二……”
身后传来巨碾滚动的声音,轰隆震地,张开血盆大口,把落后的人一一碾成肉沫浆糊。
“一!”
吴期拽着沈慕梨,最后一步几乎用长腿跨栏的方式,终于赶在光泽消失的瞬间,齐齐逃生成功。
运气不佳的人,无一例外,全部都被巨碾压成肉泥,铺天盖地的骇人动静,人们的惊慌惨叫和高声求助,被巨碾完全盖住。
光柱消失,天地陷入黑暗。
三秒过后,天际出现色彩迥异的光斑,时而红色时而紫色,角度不一,仿佛更高维度的神明,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拿出不同颜色的镜子对着大地照耀。
光柱的可见光泽虽然不见,但是十米宽的空间里,处在边缘的玩家,能够清楚感知到身侧的硬物支撑,质地透明,却将外面的彩光一一折射揉碎,化成星星点点的彩虹碎片,以圆弧形的壁上烟花,向下方垂降。
数万道高亮流光,在人们的视网膜里瞬间炸开。
“我的眼睛!”
“我看不见了。”
“我也是!我瞎了?”
“为什么我会看不见?”
……
人群中不约而同响起意思一样的恐慌,吴期抬起手指向眼睛移动,指尖触碰到湿润的眼球,抬起的眼皮,还有空中若有若无的纱雾。
他顿时拉紧沈慕梨的手,周围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多,看来大家都受流光的影响失明了。
然而眼前的黑暗并不代表末日真的到来,而是全新的开端。
当吴期用力和沈慕梨十指相扣时,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强行冲入他的识海——沈慕梨被赵恩卓掳走时的惊慌失措,看到瑾恬坠崖时的痛苦难捱,七窍流血时误以为的大限将至……还有沈慕梨在无声区经历的一切,血鸦的盘旋,她的艰难苦修,终于拥有权杖傍身的喜悦……
吴期顿感吃惊,这一刻他仿佛成为了沈慕梨,不仅听到了她的哭泣抽噎,还尝到了她心灰意冷之下的咸涩恨意……
不光是沈慕梨的记忆,还有其他人的记忆,通通在吴期的脑海竞相炸开。
无形的丝线牵起所有人的识海,在场残活的玩家共计二十八人,Npc则六十三人,其中不乏他们认识的人,戚宸面对战争敌寇的滔天恨意,瑾恬孤身苦守的一腔执念,就连裴烬和谢承宴少儿不宜的画面,也毫无保留地被摊开在众人面前。
“吴期……”沈慕梨的声音飘进他的耳中,悠悠荡荡,这种滋味实在奇诡,分明是沈慕梨在张嘴说话,吴期却感觉他就是沈慕梨,在自说自话。
“我好像看到你的记忆了?”
识海相连的白色天地,九十一个人的记忆碎片,如同播放超长电影似的,在每个人的大脑里无比清晰地重现。
更为诡异的是,他们说的话语,在这无尽边长的白色世界,每一句话都变成了透明的对话框泡泡,高高悬浮在空中,顽劣地在人们头上飘动。
这一刻每个人心中隐藏的秘密,不再是秘密,他们被迫以这种方式开诚布公。
第九的徐云海,心中潜藏已久的反叛心思,被谢承宴清楚看到,谢承宴的脸色顿时一变。
相连的识海对于玩家而言,是悬浮于大脑中的上层空间,下层空间,则是他们每个人具象化的系统,二十八个系统各自友好地打完招呼,下一秒谢承宴的系统,听从主人的心意,双手化为钻风刃,冲着徐云海的系统进发,没一会儿级别高低的悬殊对比,顷刻之间,徐云海的系统死亡,而他本人的意识陡然消失,玩家们同时听到外界身体倒地的轰鸣声,徐云海的遭遇,他们也切身体会到了,各个心如刀绞,疼痛难忍。
“谢承宴,你能不能做个人!”
“你杀了他,我们也要受牵连。”
“这该死的神识相连,到底该怎么解开!老子受不了了!”
几个玩家交相讨伐,谢承宴当即怒吼,“闭嘴!”
每个人的记忆碎片,依旧在持续播放,他们仿佛坐在电影院,面前是恢弘的银幕,画面里的内容,如同底部双腿,纷纷奔着他们的大脑袭来。
没有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同时承受这么多记忆,更何况还有很多碎片,根本和本人毫无干系,就连记忆碎片的主人是谁,他们也并不熟悉。
但是当所有人的记忆共享,识海连接,那块播放碎片的银幕,似乎成为牵扯一切的端脑,控制每个人的神识,让他们心惊胆战,只好被迫接受“生命共同体”,否则就算不会死去,但别人的死,也会加注到他们身上,这一刻你是我,我是你。
玩家们各个脸色难看,全部问向自家系统,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主人,这是‘端脑意识网’。”活泼开朗的大橘,向来绵软萌化的电子音,现在罕见的带着颤栗。
“也是开启荒天大漠核心地带的最后一把钥匙,意识网的出现,来自大漠自身的防御。大漠系统在检测到高值危害时,就会启动这一点。”
大橘向吴期细细道来,“这个世界,不仅是九曲循环的最后一曲,还是真假界定的晨昏线。”
“什么意思?”吴期低声询问。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其实是假的,但它又是真的。真真假假的混沌空间,由端脑连接所有人的意识,把大家的命运捆绑在一起。”
大橘的解释,也令其他玩家听到了,本就不满谢承宴的光耀周松然,语气立马嗔怪阴阳起来,“所以说我们这些人,一个人死了,其他人也会一同死掉?”
周松然的系统用冰冷的机械音,说着扎心的话,“是的主人。”
“循环终结系统,已经检测到方才谢承宴的故意杀人,建议主人尽快做出应对措施,否则半小时后,所有人都会魂飞魄散,再难逃生。”
一石激起千层浪,现在所有玩家的矛头,一致对准谢承宴。
个人玩家赵久阔嚷嚷地骂道,“谁踏马有复活道具,赶紧把徐云海复活了啊。”
“老子可不想折在这儿!”
他指着谢承宴的鼻子,“瞅瞅你踏马干的好事!所有人都得为你的愚蠢陪葬!”
“老子真想一枪崩了你!”
谢承宴皮笑肉不笑,“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我死了,你也会死。”
“徐云海死了,大家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你要是对我动手,无非是把死亡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