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十二的声音随风飘散,在大须弥山周遭化成柳叶似的银光碎片,刹那间宛若无数把锐利的冰刀,直冲余千岁而来。
陈槐手握承影挡在余千岁身前,剑身回落,片片利刃似雪花,缓缓降在地面上,余千岁轻轻拍了拍陈槐的肩膀,“不用担心,他伤不了我。”
余千岁昂首信步走到金十二面前,一双漂亮的眸子,随着他对金十二的审视,眯成两条危险性极高的藏锋剑鞘,仿若面前的人回答的令他不满,眼中的利器就会夺眶而出。
“新神……旧神。”余千岁冷漠地嘲笑,“多界无事运行千万年,近千年只有一位新神出现,你口中的那位新神,应该就是界神,所以你是界神的信徒?”
“那样一个藏头露尾不敢正面出现的神明,也就是你们这样喜欢在背地里使诈的阴沟老鼠,愿意和祂同流合污。”
金十二笑得瘆人,狂妄的笑声连续不断,音浪更是高过一重重,蹲守在后面的触手怪,眨眼间变成手掌大小,自金十二的脚踝向上攀附,裹着他的小腿,游走他的腰间,最后停留在金十二的手腕,多条触手弯曲扬起,在金十二的抚摸之下,看上去格外乖巧听话。
忽地触手怪借着金十二手腕上的力道,两条触手做弹簧,猛地起跳,似离弦的箭,冲着余千岁飞袭。
只见一道刺眼的银光闪过,陈槐收回承影的瞬间,被一分为二的触手怪似之前一样,迅速朝两边褪去,陡然之间成长为两个一模一样的庞然怪物。
“嘶,这玩意儿怎么杀不死……”陈槐站在余千岁身旁,小声对他吐槽。
余千岁冷眼瞥向两坨巨山似的怪物,两颗澄亮的眼珠向上挑,一动不动盯着金十二,“它们身上,被你信奉的神明,降了福祉对吧?”
金十二得意地歪头,边鼓掌边说,“猜得不错。”
鹤唳的风声嗡鸣着从山顶周围呼啸,卷起的碎石残块,一股脑被狂风卷在漩涡当中,天边架起两个直径颇宽的风洞,和之前在伶仃河上方的风洞如出一辙。
转眼间天空变了颜色,不见五指的墨黑染透了整个山峦。耳畔两侧尽是利物抛掷的声音,锐利的风刃刮蹭着余千岁的脸颊,让他不得不把体内残余的神力调动出来,直到微妙的金光打破黑暗,金十二的笑声猛地炸开,像一道道沉重的闷雷,砸向裸露凸起的山石上面。
“果然是你。”
余千岁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眸,施舍般看向金十二,“你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让真正的我出现吗?”
“满意了?”
金十二的脸上堆满灿烂至极的笑容,连连拍手道,“满意,当然满意。”
“不过新旧更迭,你该陨落了。”
风声鹤唳的大须弥山,就在这一刻,所有的声音全都被强行抹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粘上了噤声贴,唯独金十二的话,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更是顽强地钻进防护罩里,让其他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外立面涂黑的防护罩,里面的空间亦漆黑一片,吴期拿出几个蘑菇灯,分别放在不同的位置,高亮且狭小的环境,每个人脸上的细微变化,彼此都看得一清二楚。
楚尘把目光投向擎风,“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是会长的副手,知道的应该比我们多吧?”
擎风硬朗的面庞,照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宛若技术绝佳的仿生人,就连眨眼和呼吸的频次,都被他控制得极其到位。
“我不知道。”
他回答得迅速果断,却令云落山的其他人内心惴惴不安。
楚尘坐回角落,不满地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瞒的,大家都是一个公会的,在这里的人,哪一个说出去不是响当当的?”
“结果呢?大家伙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儿,就被丢进副本,又被那该死的金十二困在荒山一动不动。好不容易等来你们几个,会长更是二话不说,就把我们全都困在这里面。”
“不给个交代,说不过去吧?”
擎风直接背过身去,“你们想要个交代,等出去后直接问会长。”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跟着老大出生入死、风里雨里这么多年,老大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而身为余千岁的副手,帮老大分忧解难自是应该做的事情,除此之外,他向来不会多问多打听。
凡事都不能越界,不然按照余千岁做事多疑的风格,岂会留他在身边这么久,擎风自知他身为余千岁的副手,优势无非就是两个,有靠谱的能力,还能把握好分寸。
至于老大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当然有他的道理。
他做为云落山会长的手下,能做的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绝不是现在这样,发生意外后,刨根问底。
金十二缓缓张开双臂,指间上下飞舞,好像在操控提线木偶,他的手臂在空中毫无律动地改变方向,不远处的山峰却随着周遭突现的空气波纹,近乎极致地折叠压缩,隐匿在大须弥山里的世界初点,在这般疯狂指挥中,发出低频的吼叫。
陈槐惊讶地发现,伴随余千岁的真身现世后,天边再一次恢复了鲜亮的色彩,如同正午的阳光洒向大地,却拉扯他的影子,变得不像他本人。
身后的影子无限被光照拉长,每一帧的动作,像是在复刻金十二,鼓掌、欢呼,渐渐地,影子从陈槐的身后断开,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他”。
在上一个副本里,看似解决的问题,实则被假象掩盖,让所有参与的玩家放松警惕,自以为彻底终结,却在时机成熟,杀得玩家措手不及。
一模一样的“陈槐”手持相同的本命剑,朝着陈槐本人劈来,在相互独立又取自原身的复刻品身上,陈槐每一招的出击,都令他自己招架不住,眼前的影子人,一比一还原他的动作,无异于左手砍右手。
就在陈槐认为,影子人会全面复刻他的动作时,在他近乎用自残杀敌的方法,逼退影子人,影子人却反转一剑,直冲陈槐的胸膛。
金十二手掌如蛇,驱动两个触手怪,朝着余千岁出击,“别看了,就凭你现在的能力,自保都难,哪儿还有精力再管他?”
肥腻的触手怪每一次移动,地面都会被它的黏液侵蚀成道道凹槽,散发着浓浓腥气的吸盘,各个硕大如金钵,朝着余千岁劈头盖脸砸下来。
眼看着数条触手就要将余千岁吞没,余千岁却静静地站在原地,体内沸腾的血液,在识海打开的刹那,迎面而来的攻击不再是开山裂石,反而成为无关紧要的轻风。
只见余千岁周身浮现的金光愈发浑厚亮眼,当白金色转变成黄金色的瞬间,震荡在山间的所有万物,全都不约而同地以自身的方式,摇曳出悲呼泣诉。
来自远古洪荒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觉醒,金光凝实,炽烈而耀眼。
伴随着余千岁自身如天光的长发在身后飘摇,细细的一根发丝,轻飘飘地飞舞在空中,即刻对影子人进行绞杀,只听咣当一声,影子人的头颅滚到一旁,正当陈槐挥舞承影大汗淋漓之际,身旁的余千岁耀眼地令他不能直视。
他费力地从眯起来的缝隙中看向余千岁,余千岁的嘴唇分明没有张合,陈槐却听到他的嘱咐,“退到一边,这里有我。”
他依言朝着防护罩方向跑去,直到确定大概的范围,打斗起来会减少对他的伤害。余千岁浑身压不住的威力,顷刻之间把两只触手怪,以雷霆万钧之势,压成了齑粉。
寒风应景地吹拂,将金十二引以为傲的杀人利器,带走得丝毫没有剩下,只有数条坑道,宣告这里曾经有庞然大物存在过。
“这两个小家伙,既然能得到神的福祉,也就能被收走。”
“现在,还要继续审判你所谓的‘旧神’吗?”
余千岁睥睨天下的气场,令他说的话震地三颤,金十二和祁序勉强稳住身形。
金十二略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梗着脖子看向坍塌的山顶,冷笑地对抗道,“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余千岁慵懒的眸子里掩藏不住的戏谑,挑衅般锁定金十二,他抬高右手,五指对着大须弥山的山顶方向,微微张开,随即轻轻一握,当即痛苦的哀嚎声,从山里钻出来。
似黏腻的胶液,又如无孔不入的雨水,流进山体周遭的万物当中,更是顺着之前的缝隙,悉数灌进防护罩里。
众人听闻这声凄惨的嚎叫,不自觉地浑身泛起鸡皮疙瘩,频频回头四目相对。
“外面发生什么事儿了?”
“难不成会长赢了?”
“不对,我怎么听着不像人声啊,就算惨死,以人的力量,也不至于发出这种音量。”
沈慕梨强迫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她单手抓紧臂膀,顺势拉住吴期揽肩的手,“你们都错了。”
“在我看来,金十二完全有可能发出这样的吼叫,毕竟他和我们不一样,不是普通玩家。”
楚尘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不是普通玩家?这是什么意思?”
沈慕梨的视线,一直垂直看向自己的脚尖,她低声说,“各位在来到里界之前,基本都是来自不同年代的普通人,对不对?”
“但金十二不一样,确切来讲,他的出身不是人。”
楚尘嘲讽地笑道,“不是人?这个笑话未免也太不好笑了。”他从角落里站起来,走到人群中,“另外,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人?在此之前,金十二一直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没人见到他的真实面孔,你怎么就笃定他的真实身份呢?小姑娘,话不能说得太满。还是……你跟他有过交集?”
楚尘上半身向前探,话里话外却在指向擎风。
被困在防护罩的众人,全是云落山的高层,各个私底下都有线报,之前就对擎风和金十二的接触,有过耳闻。现在又听见一个小姑娘这样说,大家不免有几分质疑。
况且对于吴期和沈慕梨的出现,他们先前接纳陈槐,是看到了陈槐身上的实力,至于这两个小年轻,若不是会长发话,这些高层难以正眼相待。
也不知是谁说,“这小姑娘之前不是死了吗?”
“我当时就在现场,亲眼所见。”
“谁知道用了哪门子邪术复活的。”
吴期当即目眦欲裂,脚掌弹跳着要揪出说话之人,沈慕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让他稍安勿躁。
话题一下子从金十二,转到了沈慕梨身上。
在里界各个有头有脸的十来号人,之前被金十二一言不发地困在原地,已经心生不满。现在又被自家会长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狭窄空间,积攒的负面情绪达到了空前的顶峰。
擎风在众人脸上逡巡一圈,各个眉飞色舞,似乎正好找到一个合适的攻击点,要把不满通通宣泄掉。
他重重咳了一声,“都别吵了。”
“我们在这里能确保自身的安全,还有什么不满?你们若是自身实力高强,不借助道具,各个如陈槐那般厉害,会长又岂会把我们全都保护起来?”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老老实实待着。”
“你们是不相信会长的实力,还是高估金十二的实力?”
“何必自乱阵脚,各自生隙。”擎风对着沈慕梨抬起下巴,“慕梨,你继续说。”
擎风说完,在场鸦雀无声,沈慕梨有了擎风这番话做支撑,说话的底气更足。
“我之前在无声区跟金十二暗中打过交道,在上次的那个副本里,被他抓去无声区,目的就是威胁我,让我指挥他饲养的血鸦,好把里界搅得天翻地覆,永无宁日。”
“里界不是有传闻吗,关于金十二,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为他自身的样貌,和我们不同,他根本没有面庞、躯体、四肢,就连我见到他的真正样子,都是他用得最久的假皮。”
“上次我被金十二掳走,看到他本人是老气横秋的长相,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就像一张面皮,粘在流动的云团上面,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直到前不久,陈槐分析出这一切离不开‘混沌’,我才明白,金十二身上的违和感到底来自哪儿。”
沈慕梨停顿两秒,抬起头面向众人,她肯定地说,“所以我有理由怀疑,金十二,应该是混沌的分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