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州城的喧嚣尚未平息,控制城墙和州衙周边区域的命令让各营人马在外城街道上穿梭、布防。
起初,兴奋点主要集中在外城府库那堆积如山的粮秣和军械上。
李茂率领的中营负责向城北区域肃清残敌、建立防线,他们沿着青石板铺就的主街一路向北推进,沿途是紧闭门户的商铺和民宅,偶尔有零星的抵抗,也很快被镇压下去。
“李营官,这蕲州城还真他娘的大,比咱们之前进的县城大好多啊, 一个士卒一边用刀鞘敲打着路边一个可疑的箩筐,一边对前面的李茂说道。”
“哈哈,兄弟你是那年进的义军,你应该没参与崇祯五年末围攻怀庆府,那府城才叫大,里面还有座亲王府邸,简直奢华的不得了。”
“那士卒摸了摸头说道,来的晚,没参加过,太遗憾了。”
“只要你不死以后总有机会的,说不定咱们还能去紫禁城看看,好了不闲聊了,赶紧清完这片,回去吃饭了,我肚子都饿了。”
队伍继续前进,越往北走,街道越发宽阔整洁,两旁的建筑也明显更加高大、规整,不再是普通的民宅,而是一些像是官署、仓库或者富贵人家的宅院。
“咦?前面咋还有一道墙?” 走在最前面的士卒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疑惑地喊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逐渐升起的晨雾中,前方百步之外,赫然矗立着另一道更为雄伟的城墙轮廓!那城墙比他们刚刚攻破的外城城墙看起来更加高大厚重,墙砖的颜色也更深沉,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的森严感。
“格老子的……这蕲州城还套着个小城?” 秦得虎瞪大了眼睛,手搭凉棚仔细观瞧,“没听说啊!刚才在县衙时知州那老小子也没提这茬!”
队伍谨慎地向前靠近,离得近了,那内城的威势更显逼人,城墙高度明显超过四丈,垛口整齐如锯齿,女墙后面隐约可见巡逻兵丁的身影。
一道宽阔的护城河环绕其下,河水幽深,在晨曦中泛着冷冽的光,巨大的包铁城门紧闭着。
“戒备!” 李茂此时也赶了上来,看到这情景,心头一凛,立刻下令,士卒们迅速散开,依托街巷寻找掩体,紧张地盯着那座突然出现的城中城。
“李营官,这是啥地方?咋比外城看着还大不会又是一座王府吧。” 秦得虎凑到李茂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李茂没有立刻回答,他拿着千里镜仔细观察着城头的旗帜和守卫的装备,那些兵丁的衣甲似乎更为精良,不像是寻常的州府守军,他的目光沿着城墙移动。
忽然,他看到了内城正门门楼上那巨大的匾额,虽然距离尚远,但依稀能辨认出几个鎏金大字——“荆王府”!
“兄弟们,那是荆王府啊,是一个亲王的府邸。”
“王……王府?” 不少士卒张大了嘴巴,手里的长矛差点掉在地上,“咱们……咱们打到王爷家里来了?”
另一个机灵点的士卒猛地反应过来,脸上瞬间涌上狂喜,扯着嗓子喊道:“王府!是王府啊!兄弟们!这里面得有多少金子!多少银子!多少粮食!”
“乖乖……我说这墙咋修得比蕲州城墙还气派……”
“打进去!一定要打进去!老子要看看王爷睡的床是不是金子打的!”
狂喜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许多士卒激动得满脸通红,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望向那紧闭内城大门的眼神,充满了赤裸裸的渴望,仿佛那不是冰冷的城墙,而是通往无尽宝藏的大门。
李茂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立刻对秦得虎吼道:“秦得虎!带你的人把这里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我这就去禀报大帅!”
刘处直还在州衙大堂和张全昌说着什么,既然他投降了那就只能给他安排一个位置了。
“老张啊,我后营缺一个千总,你去当千总吧,别看只是个千总,满编两千号人呢,你那个标兵营也就三千人出头算上家丁还不到四千,以后等扩编成协那兵力比你之前带的只多不少。”
“如果你表现好,以后也不是不能单独当一个方向的军事主官。”
“虽然张全昌对这个千总嗤之以鼻,但也知道这是刘处直最能拿的出手的职位了,总不能让五营主将给他让位置吧。”
想到这里,张全昌直接半跪抱拳表示感谢。
“标下谢过大帅提拔。”
“不客气、不客气,说起来咱们都是老乡互相照顾就好,以后收取三边还得你们这些当地将门配合呢,放心吧,就大明这鸟样,说不定五六年后咱们就在紫禁城开香槟了。”
“大帅,什么是香槟?”
“一种洋人的酒,以后有机会弄两瓶给你们尝尝。”
就在两人还在扯淡时,李茂直接推开门就进来了。
“大帅!大帅!”李茂的声音激动的都有些变调,
“您猜我发现了什么?内城!这蕲州城里还有一座内城!好家伙,那城墙比外城的还高还结实!里面就是荆王府!”
“荆王府?”刘处直闻言一怔,造反这么多年了,他对大明宗藩制度也略知一二,但具体哪个亲王封在哪里,并不十分清楚。
他立刻看向被软禁在一旁的知州许仪平,沉声问道:“许知州,这是怎么回事?蕲州是荆王封地?”
许仪平此刻面如死灰,城破之时他就知道大事不妙,此刻见问,不敢隐瞒,颤声道:“回……回大王,正是,本朝荆王,乃仁宗昭皇帝第六子,初封在江西建昌,后迁至湖广蕲州,至今已传袭近二百年。这蕲州城,本就是因荆王府而愈发兴盛,外城是州城,内城……实则是以王府为核心修建的王府城。”
旁边的宋献策捻着山羊胡说道:“仁宗皇帝第六子……朱瞻堄?原来是这一系,大帅,这可是条真正的大鱼!财富可能不会比前几年的郑王少!”
刘处直压下心中的震动,追问道:“这荆王府实力如何?有多少护卫?”
许仪平苦笑一下:“护卫?早非当年了,正德年间,因先代荆王涉及宁王朱宸濠之乱……呃,虽未明言同谋,亦被朝廷猜忌,护卫就被裁撤了。”
“如今王府虽有仪卫司,但名义上的护卫兵额也不过五千余人,实际能有三千堪战的就不错了,而且分散在蕲州附近几处庄园、矿场,王府城内常驻的,估计也就一千多家丁、护卫。不过……”
“不过什么?”贺一龙不耐烦地喝道,
“有屁快放!”
许仪平缩了缩脖子,连忙道:“不过王府城高池深,存储的粮草、军械定然极多,支撑数月不成问题。”
“而且,荆王府富可敌国,这是湖广皆知的事情,历代荆王兼并土地,经营盐铁,积累的财富恐怕……恐怕堪比国库之一隅。”
这番话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州衙里面人炸开了锅。
“他娘的!老子还以为打了个州城就了不起了,没想到里面还藏着个金窝窝!”
贺一龙双眼放光,搓着手道,“大帅,还等什么?打进去!里面的金银财宝,估计花都花不完,有了钱咱老贺就能在大别山招兵买马,然后坐下来。”
武自强也兴奋起来:“没错!刚才清点州衙仓库,我还觉得收获不小,跟这荆王府一比,简直是乞丐窝!打下来!”
刘处直看向宋献策和李茂:“宋先生,李茂,你们怎么说?”
李茂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回道:“大帅,许知州所言不虚,那内城城墙看起来比外城还高出半丈,护城河引的是赤东湖活水,又宽又深。”
“我们到的时候,城门紧闭,城墙上旌旗招展,站满了顶盔贯甲的护卫,弓弩火铳齐全,防守极为严密,我们的人一靠近,就被上面的人当兔子射,根本靠不近。”
宋献策补充道:“我们进城时动静太大,想必荆王府已然警觉强攻恐怕不易,这王府城防,怕是比一般府城还要坚固。”
刘国能说道:“卢象升虽还在集结兵力,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会太多,若是在这王府城下顿兵日久,被官军内外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所有人都议论纷纷。
刘处直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到许仪平身上:“许知州,你把你知道的关于荆王府的一切,都详细道来,尤其是现任荆王的情况,王府内的兵力部署,存储情况,还有……有没有什么弱点?”
许仪平为了活命,此刻自然是知无不言:“现任荆王名曰朱慈烟,袭位不久,年纪不到三十,据说……据说性子有些优柔,但并非蠢笨之人。”
“王府事务多由长史司和护卫指挥使打理,王府的财富,除了库藏金银珠宝,主要来自田租和荆江、大别山区的几处铁矿、炭矿。”
“弱点……下官实在不知,只是听闻,王府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各位郡王、辅国将军之间为了产业也有龃龉,但大敌当前,想必他们会暂时团结一致。”
就在这时,之前提前带人进一步探查城内情况的任勇也回来了,他带来的消息更具体。
“大帅,各位掌盘,这个荆王府简直就是一座小号的紫禁城!朱红大门上的铜钉比我拳头还大!墙头跑马都嫌宽!弟兄们隔着护城河望里面看,我的天,那楼阁高的,都快戳到云彩里了!琉璃瓦在太阳底下反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喘了口气,继续描述手下士卒的反应:“弟兄们都是从陕西、河南苦哈哈地方杀出来的,哪见过这阵仗?一个个都看傻了!我手下一个士卒,趴在地上恨不得去舔那护城河的水,说这水都带着甜味儿,是王爷家才有的仙水!还有几个弟兄,指着王府里露出来的飞檐画栋,争论那是用多少金子砌起来的……都说,要是能进去摸一把朱家贵女,死了都值!”
任勇的描述虽然粗俗,却无比真实地反映了底层义军士卒在目睹极致富贵时的巨大心理冲击,这种冲击,混合着对贫富悬殊的愤怒与对财富的赤裸渴望,在上面还没决定好时,底下当兵的都已经做好攻打王府的准备了。
刘处直看着群情激愤的众人,又瞥了一眼沉默但眼神炙热的宋献策,知道此战已不可避免,荆王府的巨大财富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几营联军,不打的话他的威信也会降低。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好!那就打!但不能蛮干,李茂、史大成、刘体纯你们带人把内城给我围起来,所有出入口都看死了,许出不许进!
“贺一龙,武自强,你们带人去收集木材,打造攻城器械,云梯、冲车、工程壕桥、木幔车都要做!把所有火炮暂时移交给我左营营官孔有德由他来负责指挥,试试他那垛台有多硬!”
“刘国能,马世耀、郭世征你们负责外城防务。”
“陆雄,你带人继续清点州库物资,尤其是火药、铅弹,优先供给攻城部队!”
一道道命令发出,义军各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目标直指那座富丽堂皇、守卫森严的荆王府。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