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营在命令下达后开始做攻城前的准备,蕲州外城如同一个喧闹的巨型工坊。
贺一龙和武自强两营的辅兵,搜集了外城的木工作坊、富户宅院,拆毁了一些民居,搜集一切可用的木材准备做攻城器械。
锯木声、斧凿声、号子声不绝于耳,一座座粗糙但结实的云梯、顶部蒙着生牛皮以抵御箭矢火箭的木幔车、以及需要数十人推动的厚重壕桥,在工匠和士卒们的协作下逐渐成型。
刘处直的本部五营正兵则展现出更高的专业性,孔有德此刻正指挥手下紧张地勘测阵地,将缴获和自带的三十多门大小火炮,从小红夷炮到佛郎机、灭虏炮逐一安置在距离东门城墙约两百步的最佳射程上,炮兵们忙着构筑简易炮位,搬运药包和弹丸。
与此同时,州衙大堂内,一场关于如何攻打荆王府的军事会议正在召开,气氛热烈而嘈杂。
贺一龙首先开口道:“要俺老贺说,四面一起猛攻!他娘的,荆王府不是就一两千兵力吗,分到城墙上才多少兵啊?咱们几万人,破城很简单。”
武自强又说道:“贺掌盘,话不能这么说,王府城墙高大,护城河也宽,四面强攻,咱们的伤亡肯定小不了,不如集中兵力,主攻一门?”
“集中兵力是好,但其他几门也不能不防,我看,各门都施加压力,使其不能互相支援,但选一门,比如东门,作为主攻方向,投入重兵和所有火炮。”
孔有德操着浓重的辽东口音说道:“大帅,攻城战首要在于压制城头,清理障碍尤其是打这种坚城,属下建议,头两天,先用火炮集中轰击东门一段的垛口和城楼,尽量摧毁其防御工事,杀伤其守军,同时,让弟兄们填平一段护城河,至少弄出几条通道来。”
高栎补充道:“老孔说得在理,填河需要掩护,找些弟兄负责推动木幔车,掩护填河的辅兵。”
李茂也说道:“可以再组织一些弓箭手和鸟铳手,在火炮间歇时,与城头对射,压制他们。”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挖地道,能挖的话打下就轻松了。”
宋献策摇了摇头:“刘将军,此地近湖,地下水位高,挖地道费时费力,恐怕来不及,而且王府必有瓮听之器,易被察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了小半个时辰,贺一龙起初坚持四面开花,但在刘处直、刘国能等人分析了兵力优势和时间紧迫性后,接受了重点攻击的方案,最终,一个相对完善的战术被确定下来:
孔有德指挥所有火炮,进行为期两天的持续轰击,重点打击东门城墙段,削弱其防御,高栎前营推着木幔车,掩护各营的辅兵使用沙袋、柴捆填平东门外数段护城河,同时架设壕桥。
同时李茂指挥中营的弓箭手和鸟铳手在火炮准备及填河作业时,提供压制性射击,
此战后营作为第一波登城梯队,待通道打开后,立即通过壕桥,凭借云梯强行登城。
贺一龙、武自强、刘国能、拓养坤等几部人马分别在其余三门佯攻,牵制守军,使其不能全力支援东门。
待作战计划制定后刘处直说道:“如果没有异议,各位回去抓紧准备!两天后,拂晓开始炮击!”
与城外义军热火朝天的准备相反,荆王府内城,此刻笼罩在一片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慌乱之中。
王府承运殿内,年轻的荆王朱慈烟脸色惨白的坐在王座上,双手紧紧抓着扶手上的蟠龙雕饰,他下方,坐着几位郡王、辅国将军,以及王府长史、护卫指挥使等属官,从脸色来看个个都很紧张。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朱慈烟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颤抖,“蕲州……有两千官兵,怎么说破就破了?这才一个晚上!”
一个年纪较大的郡王,是朱慈烟的叔祖,颤巍巍地说道:“王爷,听闻……听闻是朝廷一个总兵投了贼!是他诈开的城门!”
“总兵” 朱慈烟猛地抬起头,眼中全是惊怒,“朝廷的总兵,世受国恩,这个总兵到底是谁,竟敢从贼?就不怕诛九族吗?”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越来越激动。
荆王府护卫都指挥使周勉说道:“王爷,现在追究总兵为何从贼已无意义,贼寇数万,已然入城,将我王府团团围住,看他们打造器械的架势,不日就要大举进攻了!”
“进攻?他们敢!” 另一个年轻气盛的辅国将军猛地站起,“我荆王府乃天潢贵胄,仁宗昭皇帝血脉!他们这些泥腿子,安敢觊觎王府?!就不怕天谴吗?!”
长史李崇文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将军,如今城外那些饿红了眼的流寇,哪里还会顾及什么天潢贵胄?他们连凤阳祖陵都敢烧,我荆王府还能比凤阳祖陵高贵吗,如今之计,唯有死守待援!”
周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王爷、郡王、诸位将军,不必过于恐慌。”
“我王府城高池深,粮草军械充足,坚守一两个月绝非难事,城内护卫、家丁加上健壮仆役,可得两千五百敢战之士,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凭借坚城火器,必能挫败贼寇锋芒,坚持到卢部院援军抵达!”
他的话给殿内众人带来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殿外隐约传来的、义军伐木造器的喧闹声,恐惧在每个人脸上蔓延。
他们无法理解,这固若金汤的蕲州城,这传承了两百年的安乐窝,怎么一夜之间,就被数万流寇包围了。
那些他们平日里视若草芥的流民,怎么就突然拥有了撼动他们根基的力量?这种巨大的反差和突如其来的危机,让养尊处优的宗室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一种不真实感。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
第三天拂晓,天色微明,一层薄雾笼罩着蕲州城,突然,一声尖锐的唢呐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放!”
随着孔有德一声令下,布置在东门外的三十多门火炮次第喷吐出耀眼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轰!轰——!”
沉重的实心铁弹呼啸着砸向东门城墙!有的狠狠撞击在包铁的城门上,发出巨响,木屑纷飞;有的砸在垛口上,瞬间将青砖垒砌的垛口崩碎一大块,碎石四溅;还有的越过城头,落入城内,引发一阵隐约的惊叫。
王府城头顿时一片混乱,守军虽然早有准备,但如此密集的炮火仍是他们未曾经历过的,弓箭手和火铳手被迫低下身子,躲在完好的垛口后面。
炮击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暂时停歇,给炮管降温,也让硝烟稍微散去。
“木幔车!上前!填河!” 高栎抓住时机,大声下令。
上百名健壮的前营士卒,推着五六辆沉重的、顶部覆盖着湿泥和生牛皮的木幔车,如同移动的小堡垒,缓缓向护城河逼近,木幔车后面,跟着上千名扛着沙袋、柴捆的辅兵。
城头上的守将见状,立刻大声呼喊:“放箭!快放箭!拦住他们!”
零星的箭矢从城头射下,但大多叮叮当当地钉在了木幔车上,效果甚微,偶尔有辅兵被穿过缝隙的流矢射中倒地,但立刻有人补上位置。
“弓箭手、鸟铳手压制城头!” 李茂指挥着中营的弓箭手和鸟铳手,在阵前排列开来,向城头倾泻箭雨和弹丸,迫使守军不敢轻易露头。
填河作业在付出少量伤亡后,艰难地进行着,沙袋和柴捆被不断投入冰冷的河水中,试图堆砌出几条通往对岸的通道。
同时,那几座需要数十人推动、长达十五米的厚重壕桥,也被缓缓推向河边,准备架设在填出的通道或直接跨越未被填满的河面。
第一天的攻击,就在这种炮火轰鸣、箭矢横飞、以及艰苦的土木作业中度过,义军成功地将东门外的护城河填出了两三段浅窄的通道,并架设起了一座壕桥,但也付出了百余人伤亡的代价,王府守军同样死伤数十人,城头多处垛口被火炮摧毁。
第二天,攻击依旧,火炮继续轰击,重点打击已经被破坏的城防段,义军试图扩大填河区域,并运送更多的云梯靠近城墙。
守军也适应了节奏,他们利用火炮间歇,用火箭射击木幔车和壕桥、用擂石滚木攻击靠近城墙的义军,给推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两天猛攻下来,东门城墙虽然伤痕累累,但依然屹立不倒,守军在护卫指挥使周勉的督战下,抵抗得异常顽强,义军方面,也有些坐不住了,到蕲州已经七天了,卢象升聚拢兵力估计也差不多了,再有两天打不下来就只能撤了。
夜幕降临,刘处直站在营中,望着远处在火把映照下王府城墙轮廓,单纯的猛攻代价太大,他在考虑是不是还要继续围攻,侦察营已经放出去百里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想必多半已经和官军交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