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咱们真不降吗?”儿子郭正的声音都吓得有些发抖
郭汝磐坐在帐篷中,擦拭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佩刀,头也不抬的说道:“你要走,我不拦。”
“可留下是死路啊!高掌盘他们都降了官军,我们何必还要跟着刘处直一起死在这里。”
“高汝利是高汝利,我郭汝磐是郭汝磐,从渑池飞渡算起我们受了大帅太多恩了,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要懂得感恩报恩,落井下石非好汉,况且投官军也没那么好,自崇祯二年开始东虏已经破关入寇三次了,等下次东虏入寇他们肯定会被洪承畴或者孙传庭带去勤王和东虏交战,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命了。”
帐帘被掀开,刘处直派来的传令兵浑身湿透站在门口:“郭掌盘大帅有令,各部自行抉择去留两便,若愿同进退请移营至浮桥东侧高地,共守渡口。”
郭汝磐抓起刀,大步走出营帐。
雨夜里,他的声音传遍营地,混营移营浮桥以东护卫渡口,有不愿者现在可向西去投官军,老子绝不阻拦”
郭汝磐带的兵虽然不是特别精锐,但忠心的人很多,话虽如此说但确实没有人走。
一旁的孔有德说道:“大帅,高汝利他们带走了三万多人,现在咱们能战之兵还有一万四千人,算上郭掌盘的人还有一万七千多,老弱妇孺还有一万多人。”
“够了,各镇即刻接管渡口防务,亲兵营、骑兵营作为预备队,郭汝磐部负责组织渡江,先让老弱妇孺过桥,能战之兵分批掩护。”
“官军若趁机来袭怎么办。”
“洪承畴那边暂时应该不会的,高汝利等人新降洪承畴至少要花个半天时间安置,这是他给咱们的窗口期,白广恩此前也说了官军并不想和咱们打成两败俱伤。”
“大帅的意思是只要咱们出了四川,离开洪承畴的追击范围就安全了。”
“一半一半,他既要削弱咱们又不想把咱们逼到死战,现在这局面最好,一部投降一部渡江逃跑,他可以奏报大破流寇,招抚十万人残部溃逃,至于咱们能不能真逃掉那要看咱们的本事了。”
“是秦良玉率领的水师!”了望哨向下面的刘处直汇报了情况。
众人望去,只见大雨中,数十艘船只顺流而下,这些也不算真正的战船就是商船加一门炮改的,也没有稳定的炮座命中率低的很。
十几艘船的火炮喷出火光,炮弹大多落空在江面炸起水柱,但一发炮弹鬼使神差击中中间那座浮桥!
木屑横飞桥身剧震,两名正在桥上的士卒惨叫着落水,瞬间被洪水吞没。
“避炮!避炮!”有人大喊。
“避你奶奶的腿,这他妈是桥上,快放箭。”
对岸,刘体纯率一协兵马已建立桥头防御,立即组织弓箭手向江中船只抛射,但大雨倾盆,加之官兵有挡板防护收效甚微,最大的那艘官船竟直直撞向北侧浮桥!
巨响声中,浮桥从中断裂。紧接着又是几艘船撞上来,一座浮桥被彻底毁坏。
“他娘的。”
郭汝磐眼睁睁看着上百个弟兄落水消失。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空中!
雷光不偏不倚击中最大的那艘官船的桅杆。火焰顺着浸透火油的帆布蔓延,瞬间点燃整面船帆,又引燃堆放在船首的火药桶。
惊天动地的爆炸!
燃烧的船体碎片四溅,一块燃烧的帆布落在中间浮桥上。火势在暴雨下熊熊燃烧。
“过江!从另一座桥过,战兵弟兄们掩护老弱先走。”
渡江队伍涌向最后一座浮桥,桥身在江水中剧烈摇晃,不断有人滑倒但后面的人立即搀扶起来,继续前行。
秦良玉的水师还想冲击浮桥,但对岸刘体纯部的箭矢越来越密,更关键的是雷暴越来越剧烈,又一道闪电击中江边大树,燃起大火。
天威之下,官军炮船不敢再靠近。
但陆地上的进攻开始了,西面传来战鼓声孙守法部趁乱杀来。
孔有德拔出佩刀,招呼属下迎敌。
两支军队在泥泞中撞在一起,没有箭雨对射,没有火炮轰鸣,只有最原始的肉搏:长枪对捅,刀牌互砍,盾牌撞击盾牌。
雨水中,血混着泥,泥混着血。
“大帅,左翼第四镇右协有些吃紧!”李虎奔来急报。
千里镜中战况尽收眼底,孙守法部攻势凶猛,第四镇右协一标人马已有溃散迹象。
“传令刘汝魁,从对岸抽调五百人马,沿东岸向上游移动,想办法袭击孙守法部侧翼,秦良玉水师已退对岸暂且无碍,再传令郭汝磐让他率兵加速渡江,无论混营还是我们,已过江的战兵由刘体纯统一指挥,在对岸建立防线,准备接应。”
“官军多半会认为咱们因为各家掌盘大量投降,弄得士气全无然后慌不择路地逃跑,我要反打一波,让孔有德下令给线国安,右协放弃阵地,然后诱敌深入两侧包夹。
战场上,右协协统线国安接到军令,立即率部且战且退,孙守法部见敌军后退,也不做多想率军急追,阵型逐渐拉长。
刘处直将亲兵营和骑兵营全部投入战场,绕了一点路从两侧夹击孙守法部深入的前锋!
骑兵在泥地中冲锋,速度虽不如平日,但威势依旧,长槊捅穿官军的身体,马蹄踏碎阵线,孙守法部数百人瞬间大乱。
孙守法脸色大变急令后退,但泥泞中转身谈何容易,撤退很快演变成溃退。
“追!”线国安正想追击,刘处直派的传令兵到了让他穷寇勿追,快点过来渡江。
士卒们虽有不甘但也做到了令行禁止,立即停止追击重新集结。
这一仗,从接战到击退不过半个时辰,孙守法部丢下两百多具尸体,狼狈后撤,联军大队已经将老弱妇孺和辎重全部渡了过去。
“大帅,该你过江了。”孔有德跑了过来让刘处直先过去。
刘处直摇了摇头:“你带本部先过去,我率亲兵营、骑兵营断后。”
“不可,大帅你是一军之主。”
“正因为是一军之主,才要最后走,去执行军令吧。”
第四镇开始有序过桥,在孔有德指挥下即使在撤退中依旧保持着阵型,排着队上了浮桥。
待骑兵营也过去了,李虎提醒到:“大帅,该你过去了”
刘处直点头,率领亲兵营缓缓退上浮桥,桥身剧烈摇晃,江水在脚下奔腾。
就在他走到桥中段时,西岸突然传来震天喊杀,贺人龙和曹变蛟杀了过来,洪承畴的合围也完成了,不过时间已经晚了。
刘处直回头望了一眼西岸,曹变蛟、贺人龙两部已合兵一处,正扑向空荡荡的渡口,他笑了笑继续前行,当最后一骑踏上东岸土地没多久,身后传来巨响,最后一座浮桥在承受了整夜的重负后,终于从中断裂,后半截桥身缓缓沉入江水,溅起巨大水花,之前修的三座浮桥,全毁了。
东岸郭汝磐,以及两位统制孔有德、刘体纯和协统一级的军官线国安、全节、张能、刘汝魁齐聚,见刘处直平安过江,众人长舒一口气,进入了南充县附近的清居山暂时休整。
“伤亡如何?”
一个文书过来汇报道,这次出征的正兵能战的还有一万一千人,辎重营辅兵损失过半
联军在此暂歇,士卒们或倚或卧大多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只有少数哨兵还在强打精神警戒,炊烟袅袅升起,淋了雨之后必须烤干衣服再取暖不然一定会生病的,还好陆雄有准备,辎重营的木炭都保存的好好的,所有士卒都能有一个地方取暖烤火。
刘处直坐在一块青石上,就着冷水吃一块杂粮饼,孔有德、刘体纯等将领围坐四周,低声商议下一步路线。
正说着郭汝磐走了过来,他已经卸了甲胄,只穿着一身半旧的棉袄,他在刘处直面前站定,欲言又止。
“郭掌盘,有事?”
郭汝磐忽然单膝跪地抱拳道:“大帅,郭汝磐有一事相求。”
众人皆怔,刘处直放下干粮说道:“郭掌盘请起,有话直说。”
“我从崇祯四年在陕北起事,到今天整七年了,七年里我打了无数败仗,但从来没有碰到过愿意为我断后的人,今天大帅此举折服了我。
“我老郭想明白了,当掌盘拥兵自重,看似自在实则朝不保夕,今日有三五千人马,明日可能就剩三五百,这次入川我带五千兄弟出来,还剩两千出头,其中能战者不到一千五百,就这点本钱在这乱世里实在撑不了多久。”
刘处直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郭汝磐继续道:“所以,郭汝磐今日在此恳请大帅收编我部,自此之后混营上下两千兄弟唯大帅马首是瞻,粮饷、军械、编制全凭大帅安排,我老郭愿为大帅帐下一卒!”
刘处直缓缓站起,扶起了郭汝磐:郭掌盘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好,若入我麾下,第一你需交出兵权,混营从此撤销部众整编,你本人需听我军令,不得擅自行动。”
“可以!”
“第二,我军制定有军纪,其中最重要三条:不抢掠百姓、不奸淫妇女、不虐待俘虏、违者军法处置,你部能否做到?”
“能,我老郭带兵虽不如大帅严整,但也从不准部下祸害百姓。”
“第三,从此之后,你部粮饷由我统一筹措发放,吃多少、穿什么、何时发饷,皆由辎重营统一安排,在驻地时你不得私设税卡,不得擅自征粮。”
郭汝磐点头:“理当如此!”
“郭掌盘,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从此之后你不再是独当一面的掌盘,而是我部下一将,我叫你攻你得攻,叫你守你得守,叫你断后哪怕九死一生,你也得断。”
“我明白,与其做个朝不保夕的掌盘,不如跟着大帅搏个前程。”
刘处直他拍了拍郭汝磐的肩膀:“好,既然郭掌盘有此决心,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诸位听令,自今日起混营正式并入我军,原混营部众编入第四镇和第五镇,郭汝磐你部还剩两千多人,第四镇此战损失最大我意将你部拣选精锐一千五百人补入第四镇,成立中协你任协统受孔有德节制,其余九百人补入第五镇各协。”
孔有德闻言,与郭汝磐握了一下手:“郭协统,日后咱们就是同袍了。
协统在克营的编制里,是仅次于镇统制、副统制的高级将领,第四镇如果后续满编应有三协九标约九千人,如今虽不满编但中协协统之位,已是对他极大的信任和重用。
“谢大帅信任!”郭汝磐再次单膝跪地,
“属下郭汝磐,定不负所托!”
刘处直把郭汝磐叫到一个偏僻地方对他说道:“你既入我麾下,有些话我得说清楚,我军与其他义军不同,我们有根据地、有田亩、有工匠、有学堂。”
“在夔东我们种了十万亩地,建起铁匠坊、被服厂,还办了幼学堂,弟兄们的孩子都能在那里读书识字。”
郭汝磐听得愣住:“幼学堂,识字?”
“对,咱们造反不只是为了活命,更是要建一个新世道,在那个世道里,孩子有书读,百姓有田种,士卒有粮饷,军官们有前程,而这些靠抢掠是抢不来的,得靠建设、靠经营。”
“所以我要严军纪要统一指挥,要建立制度,因为这些才是咱们能活下去、能走下去的根本。”
郭汝磐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大帅,胸中丘壑远超自己想象。
整编进行得很快,半天时间就好了。
郭汝磐部的两千四百余人被迅速打散,一千五百老本兵补入第四镇,这些多是跟随郭汝磐多年的老兵,都是三边各镇出来的逃兵,战场经验丰富,立即充实了第四镇的损失,孔有德对此脸都笑烂了。
“郭协统,这是你的印信。”
孔有德亲自将一枚铜印交给郭汝磐,“中协三个标,我安排一人当个标统剩余的你自己安排。”
郭汝磐也知道这是孔有德往自己队伍安插亲信,不过他也理解,他是顶头上司不可能让手下有一支自己掌握不了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