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正月初一,清晨,嘉陵江东岸清居山,休整数日后雨终于停了。
“大帅,俘虏交代清楚了。”
郭汝磐快步走来说道:“洪承畴亲率标营和白广恩、李国奇两部,从上游渡江,高汝利、张大受等降部已经被整编,开始参与作战,俘虏说洪承畴给他们发了饷银一两,让他们打头阵。”
刘处直放下千里镜,神色不变:“预料之中,洪承畴招抚这么多义军,还不是为了让秦军少一些伤亡。
“那咱们怎么办?”
“暂时不管洪承畴,我们集中兵力先打秦良玉,秦良玉部扼守东进要道,不打败她,咱们撤退之路随时会被截断,况且她的白杆兵虽勇能打,但川东各地团练不堪一击,只要打垮团练,石柱营独木难支。”
秦良玉站在木质了望台上,她穿着一件棉甲,身披深青色斗篷,今年她已经六十四岁了身形已略显佝偻。
“都督,流寇开始下山了。”侄子秦卫明指着西面山坡。
秦良玉举起单筒望远筒看去,流寇军阵清晰可见,他们阵型严整火炮也就位了,两翼骑兵游弋。
“果然不是寻常流寇,秦卫明你率左部防守军营。”
秦卫明是坐营官挂守备衔指挥石柱营左部。
“马祥鹏。”
“属下在,另一侧夫家侄子马祥鹏抱拳应答,他年约三旬,是石柱营中军官,挂守备衔指挥右部。”
“你带右部守左翼的山梁,流寇以骑兵见长,多准备些拒马。”
“是!”
秦良玉又看向那些乱哄哄的川东团练,眉头微皱:“让团练守右翼和马祥鹏一起拱卫大营,告诉他们守住阵地,每人赏银一两半,后退者斩。”
命令层层传达石柱营开始布防,马祥鹏率部上山梁,砍伐树木设置障碍,团练则被驱赶到指定位置,军官挥舞皮鞭喝骂,勉强维持队形。
巳时二刻,两镇兵五百鸟铳手已经准备好了。
秦良玉在了望台上稳坐不动,只淡淡下令:“举盾。”
石柱兵整齐举盾防守,义军手上的鸟铳都是仿葡萄牙的轻型鸟铳伤害较低,二钱重的铅子砸在包铁大盾上砰砰作响,偶有落入阵中造成的伤亡有限,但团练那边就乱了,惨叫声、哭喊声、军官的呵斥声混成一片。
“都督,右翼的团练要溃!”
“让督战队上去,斩后退者以首级传示各队。”
鸟铳射击几轮后,义军开始推进。
骑兵营协统刘忠率领五百重骑兵开始加速,铁蹄踏地震得地面微颤,这些骑兵人马俱甲,长槊平端,直扑石柱营马祥鹏防守的山梁缓坡。
秦良玉在了望台上看得分明,她对一旁的人说道:“祥鹏准备了拒马,骑兵冲坡速度必减,传令右翼的团练,待骑兵受阻时从侧翼夹击。”
命令还未传到战场,骑兵已冲至坡前,官军预先布置的拒马和陷坑让冲锋势头为之一滞,十余骑被绊倒,后续骑兵不得不减速绕行。
减速的重骑兵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后方紧随的三百轻骑兵,这些轻骑不披重甲,马速更快,手中持的不是长槊,而是鸟铳,这是刘处直最新研究的搭配,只不过火绳鸟铳只能打一枪,自己这边不能生产短的手枪,不然让一个骑兵一人带个四五把冲到官军面前掏出手枪直接往脸上射,打完再换一把。
“放!”
砰砰砰——!
三百支鸟铳齐射,铅弹飞向官军,马祥鹏部正专注应对前方重骑兵,猝不及防侧翼遭袭,顿时倒下一片。
轻骑兵射击后并不纠缠立即后撤,而原本减速的重骑兵此时突然加速,趁守军混乱之际有人下来搬开了拒马,骑兵像铁锤一样砸进防线,马祥鹏率部死战,但根本拦不住骑兵。
“马守备那里告急!”
秦良玉面色不变:“令秦卫明分兵五百支援马祥鹏,携带虎蹲炮轰击骑兵后续队列。”
旗号打出,防守军营的石柱营左部立即分出一支队伍支援。
一直未动的第四镇两协步兵全线压上,在线国安和郭汝磐的指挥下向官军大营发起总攻。
秦良玉指挥剩余一千人和三百家丁迅速结阵,刀牌手举盾在前,白杆兵在后,鸟铳手立于阵中。
双方在五十步距离开始对射,硝烟弥漫,铅弹呼啸,不时有人倒下但空缺立刻被补上。
此刻山梁上,战斗已呈白热化,马祥鹏部被重骑冲散正各自为战,增援的五百人赶到勉强稳住阵脚,但伤亡已过半。
他率残部且战且退,试图与来支援的秦卫明汇合,但流寇的骑射手如影随形,不断袭扰,撤退速度极慢。
午时初,战场态势胶着。
大营中央,石柱营左部与线国安他们杀得难解难分,而秦良玉带来的七千团练此刻大多龟缩在后方,只有少数军官在呵斥他们上前。
秦良玉在了望台上观察全局,忽然道:“传令团练全线出击,攻击流寇第四镇的步兵。”
旁边的家丁队长一愣:“都督,团练的战力打不过流寇啊。”
“就是要他们打不过,流寇见团练出击必分兵应对,届时我军主力突然反击可破正面之贼。”
命令下达,指挥团练的军官虽然心中打鼓,但军令如山只得驱使他们出击,七千团练乱哄哄地涌出阵地,扑向线国安他们。
不管团练能不能打,毕竟是有七千人,线国安和郭汝磐只得分出一部分兵力去挡住他们。
而秦良玉前见正面的流寇好像走了一部分觉得反击时间到了,她命令家丁和石柱营的左部突然变守为攻。
刘处直见到秦良玉准备动真格了,也就不留后手了,半个月之前准备向西充方向突围时,他让高栎率本部前来支援,前日抵达清居山时便与身在大竹县的高栎取得了联系,要求他今天配合袭击官军的后背。
第二镇两协兵马从南面丘陵杀出,不是攻石柱营,也不是攻团练,而是直插两者之间,瞬间将战场切割成三块,秦良玉指挥的左部和家丁、山梁马祥鹏和秦卫明部、以及正在进攻的团练,彼此失去联系。
团练见后方出现流寇顿时大乱,不少人转身就逃,军官连斩数人也止不住溃势,七千团练转眼间溃散大半。
而高栎部切割战场后并未停顿,立即分兵两路,张天琳率军配合孔有德猛攻秦良玉指挥的左部,任勇率部和刘汝魁他们围歼马祥鹏部。
马祥鹏部最先支撑不住,在义军三面围攻下率部死战一刻钟,最终全军覆没,马祥鹏身中七创,力竭被俘。
秦卫明也率最后的人马死战。但失去马祥鹏的支援又遭两面夹击,阵线不断收缩。
秦良玉看的揪心不已,这些白杆兵是她毕生心血,如今眼看全部要葬送于此。
“都督,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秦良玉当然也不想死在这里,于是说道:“传令秦卫明向东突围能走多少,是多少。”
“那都督您……”
“我自有安排。”
命令传达时,秦卫明身边只剩一百余人,他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流寇,知道这次自己可能要栽这里了,不过他还没放弃,试图组织突围。
“弟兄们,随我突围!”
秦卫明没有丝毫犹豫,率部闷着脑袋往外面杀,这是唯一的生路,他挥枪死战,枪杆折断就用断杆,断杆碎了就拔刀,身上添了十余处伤口,最终力竭倒地。
刘汝魁看到抓了个官军将领下令道:“绑了,此人勇悍留活口。”
战斗在申时结束。
石柱营左部一千五百人,战死一千二百,被俘二百余,只有数十人随秦良玉的家丁逃脱,右部马祥鹏部一千人全军覆没,七千团练溃散五千,被俘一千五百,义军方面只伤亡了不到五百。
刘处直巡视战场时,在秦卫明面前停下,这位军官被五花大绑满身血污,但眼神依旧凶狠。
“秦守备,可愿降?”
秦卫明啐了一口唾沫:“石柱男儿只有战死的,没有跪着的。”
刘处直点头,对左右道:“带下去好生医治,日后或许有用。”
“大帅,还继续追击秦良玉吗?”高栎问道。
“不必了,经此一败,秦良玉已无力再战,白杆兵就那么点人,除非她把山西的张凤仪调回来,要不以后是没办法同我们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