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末城远远望去,像一块被强行镶嵌在绿毯上的赭石印章。
夯土混着草筋与牛羊骨的城墙,力求模仿十三国都的巍峨。
可地基松软,反而显出一种笨拙的倾斜感。
城门是中原的拱券,上面用粗犷的线条和铜钉拼出狰狞的狼头图腾。
这就是整个草原最宏伟,最神秘的汗庭。
任何想进入木末城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
城内街巷纵横交错,尘土会在干燥的季风里飞扬,四处弥漫着牲口粪便和皮革鞣制的混合气味。
只有身份地位够高的官员,才能住上青砖灰瓦的房子。
不同的建造风格,往往藏着这家主人别样的心思。
皇宫位于城北,被一片高大的木栅栏围起,防止牧民窥视。
一身材魁梧的汉子坐在“天狼殿”的“龙椅”上,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巨熊。
宽厚的肩膀撑满了用金线绣着的狼纹锦袍,样式跟沈凛的衮服相似,明黄色的底子,但在袖口和下摆处,用大块的紫貂皮做了滚边,透着一股草原的豪奢与蛮横。
郁久闾·阿那瑰,草原当代雄主,锐利的琥珀色瞳孔扫过桌案上的军报,用纯正的中原话问道:“国相,你不是说苍梧还需两年时间筹备战事吗?”
斛律?明上前行礼道:“老臣在京城时,并未听闻任何有关军政的命令。军伍调配,粮草征用,后勤招募,瞒不了人。”
言外之意就是他没有消极怠工。
阿那瑰将奏章扔在地上,“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柔然北部穹庐道就像是一群小媳妇,被中原高手糟蹋的不成样子。
短短数日,接连有五位狼主战死,剩余的也都身受重伤。
鹰榜第一虽赢下几场,但迟迟不敢去挑战叶无尘!
就在阿那瑰打算命柔然铁骑帮忙围剿时,苍梧军悍然北上。
斛律?明没有去看军报,而是坚定道:“若是苍梧早有进攻的心思,绝不会让老臣留在京城大半年。”
他继续思索道:“而且时间也对不上,中原以农业为主,春种秋收乃重中之重,即便起兵,也不该在夏季。”
“天气炎热,尸横遍野会导致瘟疫滋生…”
阿那瑰下颚蓄着浓密蜷曲的虬髯,让人分辨不出他的真实表情,“确实处处透着一股匆忙的味道。”
汉人都很聪明,不可为而为之,定然有他们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阿那瑰敛下怒气,“国相在中原待的最久,可知什么事情会让苍梧帝君分寸大乱,行冒险之举?”
斛律?明看了眼六曹中的南人官员,他们都是旧十二国的贵族,跟沈氏有不共戴天的血仇。
但可汗有问,不能不答,遂闷声道:“非老臣涨他国志气,灭自己威风,沈凛绝对称得上是一代明君圣主,心思如海底之渊,深不可测,要想挑动他的情绪,难。”
阿那瑰豪迈一笑,“直言不讳,有何好怕,能让柔然头疼的对手,怎么可能是一群草包。”
他就是要敲打一下中原出身的官员,败了就是败了,若想赢回来,就安安心心帮忙治理好柔然!
“如此说来…”
斛律?明突然惊悚道:“除非!”
继而摇摇头,释怀道:“不可能。”
众人目光瞬间移到国相身上。
阿那瑰不满的情绪一闪而逝,“但说无妨。”
斛律?明想起了一个年轻人,一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年轻人,犹豫道:“中原皆知,齐王世子最得皇帝宠爱,是板上钉钉的下下任苍梧帝君,尚未被封太孙,却已入主东宫。”
“如果此子偷偷进入柔然,沈凛肯定会不顾一切北上。”
“当然,玩笑话而已,大家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一位苍梧皇孙,没理由这么做。”
阿那瑰脸色一沉,挥手屏退众人,只留下国相和俟力发。
同姓郁久闾的叱罗云狰狞道:“可汗,一切都能解释得通!齐王世子就在我柔然境内!”
阿那瑰深吸了一口气,憋住,“那人可是二品?”
斛律?明茫然的点点头。
阿那瑰喜形于色,吐息道:“国相不是要理由吗?本汗给你一个!”
“前段时间有众多中原二品伪装成商队进入草原,虽不知他们具体为何,但目标都出奇的一致!”
汗庭也在搜寻北方的秘密,希望能提前一步找到,来一场浩大的围点打援!
原本是针对苍梧小宗师的计划,不曾想进了条金鲤!
斛律?明呼吸愈发急促,“可汗,依微臣所见,需尽快派兵抓住齐王世子!”
阿那瑰暗道了声愚蠢,一旦闹得沸沸扬扬,对方往叶无尘身旁一躲,百万大军守得住蔓延数千里的防线?普通士卒追得上空明境高手?
不过是被气吐血了两次,有什么好介意的!
叱罗云渗笑道:“可汗,咱们不妨跟苍梧把这场戏唱完?”
…
沈舟三人经过跋涉,终于踏入了锻奴的大本营,狼山都督部,距离回乡,还剩小半路程。
柔然曾想将汗庭设于此处,却被锻奴王严词拒绝,称臣服可以,夺地不行!
萨仁图雅的心境豁然开朗,像只花蝴蝶般张开双臂,欢笑声不绝于耳!
沈舟一脚将黑马踹开,趴在“大红”耳旁道:“等回去后我帮你找匹更雄壮的公马!”
关于狼山的地形,宫内记录不多,但目前的方向,绝不是前往狼山城。
萨仁图雅轻笑道:“跟着我走,准没错!”
又过了两日,碧绿的草原上出现一座孤零零的毡房,周围散养着几十头牛羊,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沈舟眉心一痛,有几道气机从他身上快速扫过。
萨仁图雅拉住“大红”的缰绳,完全不敢看身旁男子,宽慰道:“别害怕。”
三人走近后各自下马,女子抱着小姑娘掀起帘布,甜腻腻的喊了声“乌尼”。
一位老态龙钟的妇人坐在里面,回应道:“哎呀,是我的图雅,这么久没回来,想奶奶吗?”
萨仁图雅放下李小棠,抱着对方道:“想~”
老妇人拍了拍孙女的手背,眼神玩味道:“是不是还有客人,怎么不请进来坐坐?”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慌张道:“他…他是中原人,有点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