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佑那句看似不经意的“忠告”,如同在孙耀东紧绷的神经上轻轻划开了一道口子。起初只是细微的刺痛,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在秦风于市政府会议上那番意有所指的发言之后,这道口子开始渗血、溃烂,最终演变成无法抑制的恐慌。孙耀东清晰地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自己,很可能就是网中那条被盯上的鱼。求生的本能,开始压倒多年来与赵达康捆绑形成的“忠诚”与“默契”。
他意识到,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也必须为自己寻找一条可能的退路。而这条退路,在当前的局势下,似乎只有一条——弃车保帅,断尾求生。那个“车”,那个“尾”,就是东风县的常务副县长胡文强。
深夜,孙耀东位于市委家属院的书房里,烟雾弥漫。他反锁了房门,连妻子都不敢打扰。书桌上,摊开着几本厚厚的笔记本和一部平时极少使用的加密手机。他的脸色在台灯下显得异常苍白,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开始了一项极其危险且细致的工作——清理所有可能与胡文强,以及更早一些与雾江码头、东风县那些敏感项目有关的直接联系痕迹。他仔细翻阅着多年的工作笔记,用特制的消字液小心翼翼地涂抹掉一些关键的人名、数字和会议摘要,特别是那些涉及利益输送和违规操作的暗示性记录。对于无法涂抹的整页,他直接撕下,放在一个金属盆里,点燃,看着火苗吞噬那些可能成为罪证的字句,灰烬被小心地倒入马桶冲走。
那部加密手机,他反复检查了通讯录和短信记录,删除了所有与胡文强及其核心圈子的联系信息,甚至连一些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的节日问候短信都一并清除。他深知,在技术侦查面前,这些手段未必能完全瞒天过海,但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防护,也是一种决绝的姿态——他正在试图切断与过去的某种联系。
完成这些后,他瘫坐在椅子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一个清晰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必须与胡文强进行切割。不仅要在物理痕迹上切割,更要在行为上保持距离。下一步,就是尽量减少与赵达康的直接接触,尤其是在敏感问题上,要表现出一定的“疏离”和“公事公办”。
第二天,一场关于全市安全生产大检查的部署会议在市政府召开。赵达康主持,孙耀东作为常务副市长,照例坐在他左手边。
会议进行中,当讨论到重点区域排查时,赵达康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孙耀东,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耀东啊,东风县那边的化工园区和沿江企业,是重中之重。你亲自盯一下,尤其是那些老企业、老设备,要督促胡文强他们,务必排查到位,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这话看似安排工作,实则暗含深意,是要孙耀东继续给胡文强那边“打招呼”,确保“安全”过关,实则是掩盖可能的隐患。
若是往常,孙耀东会立刻领会,并干脆地答应下来。但今天,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才抬起头,目光没有直接看赵达康,而是望向对面的秦风,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推诿:
“赵市长,安全生产责任重大,确实要高度重视。不过,按照分工和属地管理原则,东风县的具体排查工作,还是应该以胡文强同志为主落实,我们市里层面,更多的是加强督导和抽查。我看,可以由市安委办牵头,组织一次跨部门的联合督查,这样更规范,也更能发现问题。”
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符合程序,但却明显违背了赵达康的暗示,将具体的“关照”责任推给了制度和公开的督查,撇清了自己的直接干系。
赵达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锐利的目光盯住孙耀东,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其他参会者都感觉到了这种异常,以往配合默契的赵、孙二人,今天似乎有些不同步。
孙耀东避开赵达康的目光,低头翻看文件,手心却在微微冒汗。他知道,这看似微小的一步,实则是巨大的冒险,很可能引起赵达康的警觉和不满。但他必须这么做,他要在秦风面前,也在周海洋可能关注到的范围内,表现出自己正在“回归”程序和原则。
会议结束后,赵达康阴沉着脸,率先离开会议室。孙耀东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赵达康走远,才起身离开。他刚回到办公室,桌上的内部电话就响了,是赵达康的秘书打来的,说赵市长请他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若是以前,孙耀东会立刻过去。但今天,他对着电话,语气为难地说:“请你转告赵市长,我这边刚好来了几个省里对口部门的同志,需要紧急接待一下,事情如果不是特别急,可否稍晚一点,或者明天再汇报?” 他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回避了与赵达康的即时私下接触。
电话那头的秘书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应承下来。放下电话,孙耀东长长吁了口气。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赵达康绝不会善罢甘休。果然,不到半小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赵达康的名字。孙耀东看着那名字,心跳加速,犹豫再三,最终一咬牙,将手机调成了静音,任由它闪烁直至熄灭。
他不能接这个电话。他怕赵达康在电话里逼他表态,怕自己顶不住压力而露馅,更怕电话被监听(他怀疑秦风或周文有这个能力)。这种刻意的回避,无疑是在他与赵达康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孙耀东的异常举动,自然没有逃过赵达康的眼睛。多年的宦海沉浮,让他对权力的细微变化和盟友的忠诚度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孙耀东的推诿、疏离、回避,种种迹象叠加在一起,让赵达康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
“这个孙耀东,他想干什么?”赵达康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匆匆赶来的亲信、市委秘书长周伟低吼道,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跟我玩这一套?是不是秦风那边给了他什么承诺?还是他手里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了?”
周伟也是忧心忡忡:“市长,孙市长最近确实有些反常。会不会是……他怕了?想自己先溜?”
“溜?”赵达康冷笑一声,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上了这条船,还想轻易溜下去?做梦!他孙耀东知道的事情太多,他想撇清自己?没那么容易!”
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对周伟吩咐道:“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想办法摸清孙耀东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过,特别是和秦风、周文那边有没有暗中来往;第二,给胡文强递个话,让他最近谨慎点,把所有屁股都擦干净!另外……也给孙耀东提个醒,让他别忘了,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想单独跳船,结果就是一起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