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李两家这一天玩遍了小镇大小角落,晌午时分还一同在食肆用了饭。待到暮色四合,灯火初上,这一年的元宵灯会才正式开始。
灯会璀璨,丝竹锣鼓。
千姿百态的灯笼流光溢彩,将整个小镇映的亮如白昼。
在这太阳落山就乌漆嘛黑的时代,宋小麦望着眼前的绚烂,激动的眼眶发热。
夜晚的人潮比之白日更盛,本就不宽的街道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李二果断咬牙买了一家食肆靠窗位置,得以让妻子又能瞧见热闹,又不用冒着被人顶撞的风险。
纷繁热闹对于大人来说也就看个新奇,不比孩子些个,非要扎进人群中央,满街撒欢的跑。
王氏陪着李氏李二留在了食肆,知晓几个孩子闲不住,便让他们两三作伴,手牵手去逛灯会,少不了一番叮嘱。
好在有个年长的李雨在,有他顾着几个孩子,两家大人总算能稍感心安。
就此,宋小麦与宋秋生一左一右牵上阿姐月娥,宋冬生拉着五弟宋修远,李家这边,李雨抱起了宋春生。
行在最后的,就剩了石头李风跟周目两人。
周目挑起眉眼,摊开一手笑的促狭:“小屁孩,可要拉紧哥哥哟!”
石头气的跺脚,明明就没比他大多少!
刚想开口拒绝回怼,便瞧见了亲娘投来的警告目光,紧接着,还有亲爹...爱的凝视。
石头嘴角一撇,不情不愿的捏起鼻子,拽上对方那截白花花的衣袖。
“看——!”
“花灯游街了!”
恰此时,宋秋生指向不远处,一艘被几十号人簇拥而来的灯船,满眼通亮!
“哦哦!看灯咯——!”
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刹那,周边男女老少顺如潮水一般,朝那方快速聚拢。
李宋两家的几个孩子,也被这群汹涌澎湃的人群瞬间淹没其中。
尽管清河镇已许久没听说过拍花子的事,两家大人望着被人流推动远去的孩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牵挂了几分。
可看着孩子一年难得开心这么一回,再是忧心,也只能放任了去。
“都说儿女是债,真是一点不假。”
不知是有了身子,还是被这朦胧夜色所扰,李氏抬手揩了一把眼泪,感性十足。
“石头这孩子...我还觉着昨儿才学会走路...”
“今儿竟能自个跑那么远去了...”
“小时,担心他磕了碰了...”
“眼瞅大了吧...又怕他跑的太快,咱老胳膊老腿跟不上趟,摔着绊着,咱也看不着...”
李氏泪眼蒙蒙,拍了拍身边王氏的手,哽咽道:“你不知,自从这孩子跟他堂哥上学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知哪天在外滑了一跤,摔了好大一跟头...”她抬手比了个拳头大的圆:“过了好些日子,我才发现他膝上有块这么大的疤!”
“要放在以往,指甲大点的伤口都能哭天喊地半晌...如今,却能忍下这么大的痛不说。”
本还担忧孩子们的李二,见着妻子这般,比起对孩子的忧心,倒先忧起妻子来:“好端端的,咋还哭上了呢!”
“石头在村里成天野的不着家,也没见你掉过两滴泪...”
李氏眼睛一瞪:“那咋能一样?”
“村子是咱的根,他能野哪去?顶多从村头野到村尾!”
“临了,该回家就得回家!”
“可是...”她再次望向早已寻不见的身影,满是惶恐:“你瞅瞅这,如今胆子忒大,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镇里,也能野到没边。”
“空让我这当娘的心忧...”
见其这般,王氏不由想起自己怀几个孩子的时候,似乎也很爱掉眼泪,她朝李二微微摇头,跟着对方的话道:“可不是么...当娘的这颗心啊,就没有放下的时候...”
“不过啊,孩子总归要长大的...”
这话却不是她为了宽慰李氏,而是由心而发。
王氏叹道:“春兰啊,老话讲,青出于蓝胜于蓝,咱做爹娘的,哪个不盼着娃儿比咱强,比咱走得远?”
“可这强,这远,不是咱能替他们走出来的...”
她的语调不高,却字字清楚,在这五光十色的夜色中,透着一股沉稳有力的韵脚。
“儿孙自有儿孙福,且由他们去闯,去经历风经历雨,跌跌撞撞也好,磕磕绊绊也罢,那才是真正长本事练心性的道儿。”
“你看石头,能忍着疼不吭声,不就是害怕你们这做爹娘的担心么?”
“这不就是长大了,有担当了嘛!”
她拍了拍李氏的手,目光温和:“咱们做父母的,还能把孩子时刻拴在身边不成?”
“就算能栓,也不可能栓一辈子不是...”
“咱们能做的,就是能帮孩子一把的时候就帮,帮不了就保重自己别给孩子拖后脚就行!”
说着说着,她的眼神也飘忽起来。
就像上午那会...二楼那对明晃晃的身影,她哪能没看着呢?
虽不知后来对方寻上自己四丫是做什么,可女人的感觉总是准的没有道理...她就觉得,几个孩子的爹,这回啊...是真的要没了。
这些看似宽慰李氏的话,她说了出来,却更像验证自己的心一般。
“咱们啊...能做的就是守好咱的老屋...”
“无论孩子在外闯荡的如何,是累了...乏了...想回来的时候,随时还能回头,回到这个生养他们的窝,再不管别的...”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氏一番话,莫说李氏,就连李二都听怔在了原地。
好似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忽然就清明了一般。
过了许久,终于回过神的李氏,怔怔望着面前妇人:“枉我一直以为心里是个有成算的,如今方才知晓,秀兰姐您...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王氏一笑:“嗐!”
“什么明不明白的,我就是说些自己的愚见罢了,咱们代代人,不都这么过来的?”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成。
以前老觉得婆母嫌自己性子软和,看不上自己,动不动就爱念叨几句。
而今真正从鬼门关淌过一回后,方才想通好些道理。
就说自家那几个孩子...若都学了自己从前那般,哪还有今日好活。
所以啊,真到难的时候,还得靠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