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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水宫,主寝。
寒水宫主之寝,比起别处房间,倒是没那些个惊奇之处。
相对而言,反倒更显得平平无奇,依旧是那香炉屏风朱纱幔,一案一椅一扇窗。
这对于上官莲而言,就是个歇息的地方,若真有事做,也都留到办事堂那,与众巫女长老商议。
不过今日,她倒是破天荒的留在了主寝。
主寝闭得严丝合缝,话说出口来,也是余音缭绕,半点传不出去。
此时此刻,上官莲正于床边端坐,神情严肃。
而上官雨正立定于她面前,微俯首,双手扭捏地交颤。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片刻,上官莲那起伏的胸脯稍有平缓,好似气消了些许,这才缓缓开口:
“雨儿,你是不是答应过你阿妈,不许再跟你姐姐抢男人了?”
上官雨的头垂得更低,手指相绞,声音细若蚊蝇:
“阿妈…我…我没有要抢…”
“没有?”上官莲的声音陡然拔高,隐隐作怒道,“那你带着那些巫女,拦着你姐夫做甚?别以为为娘不知?!若不是那条母龙出了手,你是不是就要学着外门巫女那些下作胚子的手段,对你姜哥哥用强了?!”
“哪是用强了?!”上官雨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姐姐她用的,便不是强么?我,我想我姜哥哥,约他出来看看,有何不可?”
“看看?”上官莲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上官雨面前,凤眸锐利如刀,“雨儿,你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你心里那点弯弯绕绕,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你带着的那瓶欲仙露,难不成是你自己要喝的?”
上官雨哑然。
欲仙露,是寒水宫最新探索炼制,一改以往,此次以仙灵花为引,欲罗花为辅,再加以各种上等辅料烧制而成,分有主奴两剂
比起以往用欲罗花制成的情药,这欲仙露对服用者的危害越小,可那成瘾性却越大。
喝了奴剂的炉鼎,前几日还未曾有变化,心中认知却会潜移默化有了改观,对其药主会渐生情愫。
再然后,便是仙欲爆发,变得无比神迷饥渴,唯有饮得药主体汗,才能略有抑制。
久而久之,那服了奴剂之人,为了缓解那股仙灵药欲,何事都能做出。
最恐怖之事,这仙灵花不同欲罗花。
在如何说,后者也是从生理上作祟,若拼命抑制,尚存三分清醒。
可前者却是在常识上便有更改,那饥渴自灵魂深处而出,又如何才能平息?
上官莲的手指几乎要点到上官雨的鼻尖上,语气痛心疾首:
“你姜哥哥是你姐姐认定的道侣!是你姐夫!我们寒水宫虽非什么名门正派,但也知廉耻,懂人伦!你如此行事,将你姐姐置于何地?将我们宫的脸面置于何地?!”
“脸面?廉耻?”上官雨像是被这两个词刺痛,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她猛地甩开上官莲的手,泪珠滚落,大声道;“阿妈你跟我讲廉耻?那你呢?!你在外界开青楼,当老鸨,逼良为娼,你就很有脸面,很知廉耻不成?”
“你!”上官莲被女儿当面揭短,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扬手就要打下去。
可手停在了半空中。
因为如今这上官雨,已然不同当初...
她不再是那个只到她大腿根的小丫头...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大女人了...
上官雨却倔强地昂起头,不闪不避,泪眼婆娑地瞪着母亲:
“你打啊!反正从小到大,你的眼里就只有姐姐!什么好的都是姐姐的!姐姐出走,宫主之位还是留给她,现在连姜哥哥也是她的!我算什么?”
积压多年的委屈和嫉妒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明明是我先认识姜哥哥的!小时候他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的时候,姐姐还在外边不知哪里!为什么…为什么姐姐一回来,什么都是她的了?姜哥哥分明,分明还拉过我的手,撑着伞,带着我去上学...凭什么,凭什么是姐姐的?!?!”
上官莲看着小女儿那崩溃模样,手缓缓放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何尝不知道女儿们的心思?
只是…她轻叹一声,语气缓和些许,带着几分疲惫:
“雨儿,不是阿妈偏心...玥儿她…她...”
“她她她,她怎么了她?!”
上官莲犹豫片刻,朝着四周看了看,随后又下了一道禁制,这才缓缓开口:
“雨儿,你以前不是问过阿妈,你们阿爸是谁么?”
上官雨微微一怔:“这时阿妈你说这个作甚?”
“你们...没有阿爸,都是我服仙灵花怀胎而生,你和你阿姐,都是仙胎灵体...”
“这...”上官雨听闻,如遭五雷轰顶。
而上官莲还未说完,接着道:
“可你和你阿姐,稍有不同...你要知道,你们都乃仙灵花胎,含七根六欲。若少了一个情根,都会命运坎坷,寿命大减,甚至有可能立即夭折...”
上官雨微微一怔, 想起自己姐姐平日那副冰冷模样,哑声问道:
“阿妈你的意思是我姐姐,少了...”
上官莲却连忙摇头,将其打断:
“缺情根的不是她...是你...”
“我?”
“正是...你出世时,虚弱无比,眼看就要夭折。为娘再三查探,发现是你少了情根...若不是你姐姐自断情根,使了移花接木之法,替你续了命。”
上官雨难以置信:“那姐姐她?”
“她那时已经大了,少了情根,暂且无事,只是平日动不了情,身子也日渐虚弱。而她又是仙灵花胎,需以正气弥足缺根,为娘这才默许她出了宫,到了外边去学剑!可即便如此,她的寿命也因此大减,日后气运,也大打折扣。”
“可姐姐对姜哥哥...”
“正是,为娘为何不让你抢你姐夫。正是姜涵那艳美蹄子,竟能勾得你姐姐情意萌动,两者若是多多结合,定能弥补你玥姐姐情根之失,重塑天道气运!”
上官雨一怔,如遭五雷,僵立原地。
她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
那个总是冷冰冰的姐姐,竟然……是为了救她,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而姜哥哥,竟是能救姐姐的关键?
巨大的信息量和颠覆性的认知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心中五味杂陈,几分震惊,几分愧疚,几分茫然,还有一丝…不甘。
“所…所以…”上官雨的声音干涩沙哑,“阿妈你…你逼我放弃姜哥哥,是为了…救姐姐?”
“不是逼你,是求你!”上官莲抓住上官雨的肩膀:“雨儿,你姐姐为你付出了那么多,难道你忍心看着她因为情根缺失,最终香消玉殒吗?涵儿能引动她情愫、能助她修行!有你姜哥哥,你姐姐才能活得完整!你难道要为一己私欲,断送了你姐姐的生路?”
“我…我没有…”
上官雨慌乱地摇头,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愤怒,而是充满了负罪感。
阿妈的话好似一座大山压在她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姐姐的恩情,姜哥哥的归属,自己的渴望……
“可是…可是姜哥哥他…”她哽咽着,还想说什么,却被上官莲强势打断。
“没有可是!”上官莲语气斩钉截铁,“雨儿,你年纪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多好儿郎。但你姐姐她非他不娶!涵儿是她唯一的希望!你若还念及一丝姐妹之情,若还记得是谁让你能活到今天...”
上官莲紧紧盯着女儿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退缩:“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离你姜哥哥远一些!这不仅是为了你姐姐,也是为了你自己!若是因为你的任性,导致你姐姐有什么不测,你这辈子能心安吗?!”
“雨…儿知道了...”
上官雨低下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肩膀垮来,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我…我不会再打扰姜哥哥和姐姐了…”
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上官莲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轻轻将女儿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语气缓和下来:
“好雨儿,阿妈知道委屈你了。你放心,阿妈以后一定给你找个世上最好的郎君,绝不比姜小子差。”
上官雨靠在母亲怀里,身体僵硬,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无声落泪。
此刻的阿妈的怀抱,没让她觉得温暖,只觉得冰冷而窒息。
最好的郎君?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姜哥哥吗?
那个会温柔给她讲故事,会耐心陪她玩耍的姜哥哥,从此以后,就真的只能是“姐夫”了……
……
上官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主寝的。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宫苑的回廊上,脚步虚浮,眼神空洞。阿妈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姐姐的情根…是为了救她…姜哥哥是救姐姐的唯一希望…她若插手,就是害死姐姐的凶手…
她路过莲池,看到凝霜的龙躯在水底若隐若现。
她有些气,抓了颗石头,就往池子里扔,激起了大片水花!
“小宫主?”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上官雨茫然抬头,看到芷萝正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担忧和畏惧。
看到芷萝,上官雨猛地想起自己之前的计划,那个疯狂而大胆的、要得到姜哥哥的计划。
“药…”上官雨张了张嘴,声音沙哑。
芷萝会意,左右看了看,迅速将一个更小的玉瓶塞进上官雨手中,低声道:“那日给姜涵的奴剂,已经让他全然吸收了。少宫主自然你服了这主剂...”
上官雨握着那冰凉刺骨的玉瓶,只觉得手心滚烫,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这瓶药,曾经承载着她所有的渴望和叛逆,现在却变成了耻辱和罪证的象征。
她猛地将玉瓶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小宫主…您…您没事吧?”芷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担心地问道。
“滚。”上官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冰冷刺骨。
芷萝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退下。
上官雨失魂落魄地攥着那个冰凉的小玉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芷萝惊慌退下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渐行渐远,只剩下她一个人,对着莲池中漾开的涟漪发呆。
水波之下,凝霜的龙躯似乎动了动,但终究没有露面,只是沉入更深的池底。
“姐姐……”上官雨喃喃自语,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我……我该怎么办……”她无助地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手中的玉瓶硌得掌心生疼,那里面装着的“主剂”,此刻仿佛成了最讽刺的存在。
她原本打算用这药,将姜哥哥彻底变成只属于她的人,可现在……这药还能用吗?还敢用吗?
她心乱如麻之际,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主寝方向传来。
上官雨慌忙站起身,用袖子胡乱擦掉眼泪,将玉瓶死死攥在手心,藏于袖中。
来人是上官莲。“雨儿你又冒冒失失的,不是说了,你脖子上那条户型玉佩,摘不得么?赶忙戴上!”
上官莲连忙把上官雨落在她那的吊坠递了去。
“是……阿妈。”上官雨低垂着头,声音细弱。
上官莲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她紧握的拳头,只当她是还在闹别扭,也没多想。
她此刻心烦意乱,除了上官雨这档子事,宫中还有不少事务需要她处理,此刻只觉得口干舌燥。
“我去办事堂处理些杂务,你……好自为之。”
上官雨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咬了咬下唇,也转身朝着自己宫殿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
然而,心事重重的上官雨并没有注意到,方才在她匆忙用袖子擦拭眼泪、又将玉瓶藏入袖中时,一阵妖风吹过,那股主剂玉瓶,没了踪影。
而上官莲,因为方才的激动和训话,确实感到喉间干渴难耐。
她习惯性地走向回廊拐角处设置的茶歇小几,那里常年备着清凉的灵泉水。她拿起玉壶,
也未曾细看,便仰头灌了几口。
她随即微微蹙眉,觉得今日这泉水似乎……味道有些异样?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香,与她平日饮用的灵泉口感略有不同。
是负责更换泉水的巫女偷懒,用了次等的灵泉?上官莲心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她还是放下玉壶,并未深究,只当是错觉。
她却不知,桌上这壶水,竟渗了几滴主剂。虽然那剂量极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于修为高深的上官莲来说,本该毫无作用。
但……这“欲仙露”的主剂,乃是以上古仙灵花为引,辅以欲罗花精华,其药性诡谲霸道,尤其针对神魂意念。
上官莲方才因上官雨之事心绪波动,神识并非处于完美的防御状态。而那一丝融入泉水的药力,便如同最狡猾的种子,悄无声息地顺着水流,潜入她的经脉,最终……触及了她的识海深处。
而主奴关系刚刚建立的一刹那,竟有一股强横的天道之力,将其生生逆转,主奴换位。
起初,上官莲并未感到任何异常。
她在办事堂处理了半个时辰的公务,批阅卷宗,听取长老汇报,一切如常。
只是偶尔,在翻阅卷宗的间隙,脑海中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身影——那个被她默许成为大女儿道侣的娇艳美人,姜涵。
起初只是零碎的画面:他初入鹤楼时略带局促却难掩风华的模样;他面对自己时,那恭敬中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神……
上官莲甩了甩头,将这些杂念驱散。
她只当是自己因为刚才训斥小女儿时多次提及姜涵,才导致心神有些纷乱。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那些画面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
甚至开始夹杂着一些…不该有的细节。
一股陌生的燥热,从小腹深处悄然升起。
与此同时,凰母的床头,不知何时,多了一瓶白净的玉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