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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凰南山,南山以南。
南山之巅,天池之旁。
涂山有梦缓缓走来,拍了拍不停往远处张望的那个狐妖。
嘴上轻声道:
“这些时日,那合欢盟的那几个女修怎么样了?”
“有梦殿下,你来了...”那狐妖见是涂山有梦,简单行李,恭敬道:
“她们还是驻在南山以北,平日也不见她们外出,怕是那些个营帐里,早就存了许多粮料。”
“嗯...”
涂山有梦轻轻点头:
“接着盯,若是她们换了地方,第一时间通知我或者母后。”
那狐妖应下,接着往远处眺望。
涂山有梦跟着往远处瞅了一眼,随即掏出块巴掌大的温润灵石。
这灵石表面布有血纹,此刻正微微发亮。
这灵石...也是她姐姐的命石,平日,都可以依托这命石,大概确认出她姐姐的位置。
如今命石光芒大盛,倒说明她姐姐安然无恙...只是这些时日一直联系不上,倒是让母后和她这做妹妹的,好生焦急。
忽地,那守望在天池的狐狸喊了一声:
“对了,有梦殿下,我们什么时候打过去?我见这几天她们来的人也不多,也没必要等那些凌云剑宗的人一起过来吧?”
“合欢盟如今如日中天,声势浩大,我们一击出手,若尚不及根本,日后只会引得仇家上门,祸水上身。你们且先别急,待太后发令了,再出发。”
“可有雪陛下她...”
“哎呀,姐姐她死不了的。”涂山有梦随意挥了挥手,到了悬崖边。
随即一跃而下...要返家,自然是这样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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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雪消融许多。
寒水洞天内,真是比起外边要暖上了许多。
最开始上官莲也纳闷,她这洞天为何有如此变化?
后来她也想明白了。
这洞天有凰子凰母这两个大气运的神物,无时无刻不在影响这洞天运转。
就这样过了个把半月,这洞天也受了气运影响,由冬转春,一切
宫里,平日高高筑起的御雪砖也通通被换下,听了上官莲的旨意,换做了青花顶,用于排水。
春雨绵绵,这寒水宫里,有十分合时宜地传出一段琴声,让这寒水宫殿,罕见地有了几分诗意。
池边,一张琴,一把伞。
姜涵抚琴,纤指拨弹着琴弦。
...
金丝缠柱麝兰焚,玉指怯拂焦尾纹。
十二云廊遮孤月,三千霓袖锁残芬。
每至烛摇鲛绡落,惯看涎垂桃浪分。
瑶琴夜夜啼幽涧,谁解檀郎恨此身。
...
“姜哥哥...”
一声呼唤,琴停。
一旁一个身影缓步挪来。
那只按在琴弦上的小手轻轻颤了颤,随即缓缓放下。
琴音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尾韵消散在绵绵春雨中,带着一丝未尽的惆怅。
姜涵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微颤,他微微偏头,看向声音来处。
上官雨撑着一把绘有细碎桃花的油纸伞,正缓步走来。
春雨如丝,沾湿了她鹅黄色的裙摆,也让她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庞显得愈发清透。
她走到池边的亭子里,收了伞,倚在亭柱旁,转头,注视着琴前美人。
她一直紧攥的那只手松了松,朱唇翕动:
“姜哥哥,你是不是又偷偷练了琴?”
姜涵微怔,开口道:
“没,怎么这么说?”
“以前没听过姜哥哥弹过这首曲子...”
“这样么?”
姜涵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琴身,随后又下意识地问了问:“你觉得好听么?”
“好听,是姜哥哥弹的,那就很好听!”
姜涵咬唇,开口又问了句:
“是以前在鹤楼弹得好,还是现在弹得好...”
“都好听。”
“若我非要你选一个呢?”
“那...”上官雨微微停滞,开了口:“那还是以前的更好听些...不知为何,这首曲子听了,心里闷闷的。”
“...嗯。”
姜涵的手滑了滑琴,琴弦杂乱地弹出些杂音。
这个动作,在凰族里,叫做洗耳。
在以前,在福地洞天里弹琴的话,是有讲究的。
若是琴者弹的琴太过引人入胜,让听者入了迷,丢了魂,怕是一整天都会陷在里边。
做一遍洗耳,也有助于替人破了幻境,恢复心情。
“雨妹妹,这样你好受些了么?”
随着一阵杂音入耳,上官雨也算出了境,回过了神。
她忙点头:“哎,姜哥哥好生厉害,如此这般,雨儿倒是心里好受些了。方才姜哥哥弹的是什么曲?怎么让人听得,心里好不是滋味。”
姜涵顿了顿,没有出声。
这首《秋落叶》是万万年前,他在福地洞天里常弹的曲子。曲调婉转低回,确实带着挥之不去的孤寂与哀怨。
自那日,凰母罚他骂他之后,后边他就经常听到,凰宫里常有这首曲...这曲子自正寝寝殿传出,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凰母亲自弹的。
他方才不知不觉就弹了出来,许是这连绵的春雨,勾起了心底某些被刻意压下的纷乱思绪。
“一首旧曲罢了,”姜涵轻声道,试图将话题引开,“雨儿怎么到这边来了?前些日子,莲阿姨不是说要罚你回去背那些...”
“我就想来见见姜哥哥!”上官雨撇了撇嘴:“那些心法口诀枯燥死了,哪有听姜哥哥弹琴有意思...啊呀,姜哥哥你莫生我的气了,上次,我也不是有意要欺负你...”
“...”
“姜哥哥,你莫不是,还记恨妹妹我吧?”
“...”
“啊啊啊,姜哥哥你原谅我嘛...之前我那是被那些个好色巫女蛊惑了...”
上官雨抓过了姜涵肩膀,使劲摇晃。
姜涵的头被摇成拨浪鼓,但还是一声不吭...
他不说话...是因为他感受到上官玥来了。
姜涵目光悄悄瞥向亭外雨幕。
上官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上官玥不知何时已静立在不远处,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面色清冷地看着亭内。
“姐…姐姐!”上官雨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后退两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强自镇定,扯出一个乖巧笑容,
“我跟姜哥哥聊天呢…”
上官玥缓步走入亭中,收起伞,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地,滴答滴答——
她先是对姜涵微微颔首,柔声道:“公子,春雨寒凉,莫要久坐。”
随即才将目光转向上官雨,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雨儿,如今你对你这姜哥哥,是不是该改口了?”
“我...”上官雨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嗯?”上官月的音调提高不少。
上官雨心生不甘,但还是开了口:“姐夫...雨儿先回去了。”
“好了,道了别就可以走了。”上官玥接着赶人。
上官雨咬了咬唇,抬头飞快地看了姜涵一眼,见他垂眸不语,心中涌起一股委屈和酸涩,却不敢违逆姐姐,只得低低应了声“是”,重新撑起伞,快步离开了亭子,身影消失在蒙蒙雨帘中。
亭内只剩下姜涵和上官玥两人。雨声淅沥,琴案上还残留着未散的余音。
“公子方才那首弹的曲,倒是未让我听过”上官玥的目光落在焦尾琴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此曲孤高寂寥,意境深远,公子从何处习得?”
姜涵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轻声道:“偶然听得,觉得好听,便记下了些许旋律,胡乱弹奏,让玥姑娘见笑了。”
上官玥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只是道:“此曲虽好,但过于伤怀,公子如今神魂受损,心境未平。”她顿了顿,转移了话题。“那老女人方才让我传话,说有事想与公子一叙,此刻正在主寝相候。”
姜涵微微一怔。上官莲找他?
自玄冰涧之事后,他与这位名义上的“岳母”便鲜少接触,心中不免存了几分警惕。
“莲阿姨…找我何事?”
上官玥摇了摇头:“那老女人未曾明言,只说是关于…公子与我的婚事,有些细节需与公子商议。”
姜涵这才恍然,难道这次没听玥姑娘骂上官莲...
原来是这上官莲,也开始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了。
“公子你若不愿,那不必...”
姜涵打断了她:“玥姑娘,你让我去吧...”
“可公子...”
姜涵开了口:“我不想做玥姑娘的公子...我想做玥姑娘的夫郎...”
“可寒水的婚...罢,我陪你一同去。”
“...玥姑娘,你替我收一下琴。莲阿姨那边...有凰母在,她动不得我什么。”
上官玥犹豫片刻,见姜涵态度坚持,便也不再勉强,只细心叮嘱道:“那公子小心路滑,若有什么事,随时唤我。”
姜涵点头应下,整理了一下微湿的衣袍,抱起焦尾琴,撑起伞,独自朝着主寝的方向走去。
春雨依旧绵绵不绝,打湿了青石板路,整个寒水宫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
姜涵走在回廊下,心中思绪纷乱。
来到主寝外,通报之后,殿门无声开启。
姜涵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
殿内香炉青烟袅袅,朱纱幔帐低垂,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静谧。
上官莲并未像往常一样坐在主位,而是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雨景,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听到脚步声,上官莲缓缓转过身。今日她未着宫主华服,只穿了一身素雅的淡紫常服,长发随意挽起,少了几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柔和。只是那双美眸,依旧深邃难测。
“姜美人来了,快坐。”上官莲指了指一旁的软榻,语气倒是颇为温和。
姜涵依言坐下,将琴轻轻放在一旁,恭敬道:“莲阿姨寻我何事?”
上官莲走到他对面坐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眼中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快的惊艳和…复杂?
上官莲不是没见过姜涵,可受了那瓶仙灵花制成的药剂,如今却让她心中耳根微微发烫。
她连忙以灵力压制气血,随即斟了一杯热茶,推到姜涵面前,微笑道: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外面雨大,莫要着了凉。”
“谢莲阿姨。”姜涵端起茶杯,指尖感受到温热的瓷壁,心中警惕更甚。
自鹤楼那时起,上官莲何时对他如此体贴过?
上官莲似乎看出他的拘谨,笑了笑,开门见山道:
“涵儿,今日找你来,确实是为了你和玥儿的婚事。之前我让你在鹤楼里接客,你莫不是,还因为那些事怪罪我...”
“这不怪你...若不是莲阿姨,或许我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姜涵倒是答得诚恳,而且不一定只是饿死。
以他这美色,怕是孑身一人走了夜路,怕是要被那些个要饭的乞丐强行掳去。
她们平日碰不得男色,而有那么一块香艳美肉在面前晃荡,自然是会发些疯...
“如此就好...”上官莲松了一口气,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郑重:
“寒水宫虽非世俗世家,但也有诸多规矩。玥儿到底是少宫主,她的婚事,关乎宫门未来,不可不慎。有些话,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得不提前与你分说清楚。”
姜涵放下茶杯,柔色道:“莲阿姨请讲。”
上官莲凝视着他,缓缓道:“涵儿,你身负凰胤,血脉尊贵,但想必你还不知,玥儿情根有损,与你结合,虽能弥补其缺,但体内三魂亦可能受你体内异状影响。我作为母亲,不得不为女儿的未来多考虑几分。”
姜涵心中一沉,垂下眼帘,低声道:“是我连累了玥姐姐…”
“倒也不必如此说。”上官莲语气缓和,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或许这正是你们的缘分。只是,在正式定下婚约之前,有些事,需得确认清楚。”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姜涵,一股淡淡的、属于成熟女子的幽香若有若无地飘来:“涵儿,你实话告诉阿姨,你对玥儿,究竟是真心爱慕,还是…只因她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亦或是,夹杂着几分报恩或是依赖之心?”
这个问题十分尖锐,直指本心。姜涵怔了怔,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
他对上官玥,自然是真心喜爱,感激她的维护,依赖她的强大…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连他自己有时也难以完全厘清。
见他沉默,上官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继续道:“婚姻非儿戏,尤其是对玥儿而言。她性子冷,动情不易,一旦认定,便是此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