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眸光一寒,腰间一抹银光掠出,拇指猛地一推,打开那只贴身的小瓷瓶,指尖迅速蘸上些许灰白粉末,灵息鼓荡之间,手指轻弹。
“啪!”
药粉激射而出,洒向那团在黑暗中蠕动扭曲的影子。火光随即升腾。
“呲——!”
灵息与助燃粉末瞬间交融,点燃了那影子的实体。幽蓝色的火焰在空气中猛然炸裂,仿佛夜色被撕开一道口子,照亮了那诡异而畸形的身躯!
“呃啊啊——!!!”
怪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整张面孔骤然扭曲,猩红的双眼睁得几乎炸裂,獠牙从嘴角外翻,皮肤下隐隐蠕动着数条血线。它疯狂挣扎,四肢像爬虫般抽搐拍地,黑色的利爪猛地拍向萧钰,竟带起一道音爆般的气浪!
“咚!!!”
屋檐下的石柱被它利爪擦过,竟直接崩裂塌毁,碎石飞溅!
萧钰反应极快,身形在火光中一掠而起,闪过它扑杀的一击,凌空一个翻身,借力屋檐侧滑而下,寒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锐利轨迹,直直朝怪物的心口刺去!
“噗嗤!”
短刃贯体,竟无血流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滚烫的黑烟从伤口中汹涌喷出,那烟雾带着刺鼻的腥臭,仿佛死水中腐化的魂灵。
怪物剧痛之下怒吼连连,利爪疯狂反击,险些擦破萧钰的肩臂,她却毫不退让,脚步交错之间再度逼近。
“道长,定身符——快!”
玄风子早已在暗处伺机,一听喝令,袖袍一振,抽出一张符箓疾掷而出,那符在空中“嗤”地燃烧,化作一道金焰猛地贴上怪物的额头!
“轰——!!!”
符文爆燃,化作烈火包裹全身,火焰炽白中隐隐显出封禁的法印,将怪物锁死在原地。它发出一声穿透夜空的尖啸,四肢疯狂刨地,想要逃窜,却被符印死死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随着火焰逐渐收紧,那层诡异的人皮开始脱落、干瘪、龟裂,仿佛一层层剥离的外壳,内里却没有血肉,只有被祭祀与怨念填满的空壳。
片刻后,怪物终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只剩下地面一片焦黑,如同被雷劫劈过,浓烈的硫磺味还在空气中徘徊不散。
萧钰缓缓收剑,额角汗珠滚落,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她侧首望向玄风子,声音低沉:“这样……应该死透了吧?”
玄风子没立刻回答,只是目光凝重地盯着那地上的痕迹,眉宇紧锁,良久才道:“死了……但不彻底。”
萧钰眼神一凝:“什么意思?”
玄风子望向远方寂静无声的镇子,语气深沉如水:“这东西不是独立存在的,是被‘供奉’出来的。如果镇子里还残留着供奉它的祭坛,它便还有‘源’——哪怕被杀了,也能再生一个。”
萧钰沉默了片刻,忽而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眸中杀意毕现。
“那就把根也一起拔了。”
她转身看向远方,夜色之下,那幽暗的小镇静得出奇,而她的剑,已然再次出鞘,杀意随风而动。
……
陆叁后悔了。他本该阻止左玄莽撞。
他们原本的任务只是监察,暗中收集情报,而不是这般毫不了解局势的情况下,贸然闯入这座诡谲的小镇,打破山神庙的仪式,让局面彻底失控。
不过就是关闭大门,跳个大神而已。
包耳升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傩戏在许多地方都有流传,镇民在山神庙前设坛起舞,或许只是旧习俗。
但很快,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傩!傩!”
台上的四名神使高喊神名,声音刺耳而尖锐,远不像驱邪的祝祷,反倒像是在呼唤某种可怖的存在。
他们的装束更是与寻常的傩戏不同。
包耳升拉住身旁的两位同伴,阻止他们企图上前观看的脚步:
“按照古制,傩戏的神使应是’朱发白衣’,以朱红象征阳,以素白象征阴,二者调和,才能沟通阴阳,祛除不祥……”
可这些镇民全身皆着素白,连发丝都被某种白粉涂满,像是一具具褪去了生机的阴间引渡傀儡。
包耳升呼吸一滞,低声道:“这不是驱邪,这是落观阴阵法,在召唤大凶!”
然而当他反应过来,三人再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神使发现了他们的异常,手中持着长矛,远远地一指:
“乃呼神名:祖明、强食,共食磔死寄生者,杀之——”
四周围原本朝向祭坛的镇民,突然间齐刷刷地调转了视线,一双双目露杀气的眼,死死地盯向他们的闯入者。
左玄蹙眉:“不能让他们完成仪式。”
左玄话音未落,几位镇民已经疾步逼近,眼神空洞却神情狰狞,仿佛被某种意志操控了心神,口中低吟着古老晦涩的咒语。
“别跟他们纠缠!”陆叁厉声一喝,拔刀架开一名挥舞长矛的神使,“我们得毁掉神坛……”
包耳升已经从怀中摸出数枚细巧的火油弹,一边躲避飞来的石块一边判断地势:“往东边退,那边是供奉主神的太夫人庙,整场祭祀的源头应该在那里!”
“跟我走!”左玄挥剑劈开阻路的镇民,眼角余光扫见一名小女孩也站在群体中,正呆呆地看着他。那一瞬间,他迟疑了。
“她是镇民!”陆叁低吼一声,“他们都中了落观阴的术,不再是凡人了!”
左玄咬牙,没有回头。
三人冲出祭坛区域,直奔镇中心那座阴森诡谲的太夫人庙。庙宇外神像林立,香火鼎盛,门口贴着泛黄的符箓,上头歪歪斜斜写着“太妈安人”。
“这就是五通母信仰的庙宇。”包耳升喘息着,眼中带着一丝惧色,“五通教原本就是南地异教,太夫人……也叫五通母,能通鬼神,兼司淫邪。”
“快!”陆叁一掌推开庙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庙内供桌上,赫然摆着一坛黑血与白米混合的祭品,几具尚未腐烂的幼童尸体摆在香炉两侧,神像前还悬着一张新剥的脸皮——仍带着人类最后一丝惊恐的表情。
左玄眼神一沉,瞬间拔剑砍向供桌。长剑横扫,神像断臂倒塌,香炉翻落,祭品泼洒。
包耳升迅速抛出火油弹,点燃了整座供台,烈焰轰然窜起,映得庙内神像扭曲如鬼面。
庙宇崩塌前一刻,三人狼狈跃出,却在院中站定时——突然,地动山摇。
一声尖锐的嘶鸣如同兽吼,又像是千万冤魂的哀号从地底传来。
“你们……毁了神宫……”阴风骤起,一道身披五色长袍、两人身高的黑色幻影出现在烟火中,赫然正是五显神的妖魂——五郎。
黑影高大狰狞,眼中燃着幽蓝的火光。
“太夫人,是我母亲……你们……该死——”
三人顿时觉得情况不妙,左玄一声:“退——”
话音未落,烟火伴随着黑影便扑了过来。
陆叁拔剑的手一滞。
他看见那幻影张开嘴,无声地咆哮,风卷落叶,天地为之一黑。
下一刻,庙宇废墟已不在脚下,他跌入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他人生中最血腥的夜晚。
他站在破旧旅馆的堂前,湿冷的地砖渗着腐味,窗外夜雨如注。门“吱呀”一声闭合,伴随着一群人影鱼贯而入,二十多口人,披着雨披,手握兵刃,个个目光森冷的凝视着他。
营州城的人牙子,杀害他们一家人的凶手。
现实中,那一夜他有萧钰的引路,有她坐镇堂中,他才得以逐个击破,血洗冤仇。
可在这场幻境中,萧钰不在。
他孤身一人,既无准备也无靠山,甚至连自己的刀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杀了他!这小崽子是沈川余孽!”
第一个扑来的人挥刀直劈,他仓皇闪避,肩膀却被狠狠砍中,鲜血瞬间模糊了眼。
他咬牙挥刀还击,手却抖得厉害,刀锋堪堪削过对方腰侧,却未能致命。敌人痛吼一声,转身给了他一脚,把他踹进满是碎瓷的桌角。
打不过……
这时候,他还没有萧钰为他破开,灌入的灵息。赤手空拳,身体素质还差,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陆叁倒在地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冒着冷汗。
每一次挣扎都换来一记重击,膝盖、腹部、后背……他被连番踹打,肋骨似乎都断了几根。
可他不能死——不只是因为仇未报,而是他一旦死了,那场身份赌局就输了。
“萧钰……你在哪儿……”他喃喃道,却听不到任何回应。
雨水从破窗滴下,滴在他睁大的眼睛上,混着血与泥泞。
幻觉越来越真实。
他试图告诉自己这是假的,梦是假的,可他感受到皮肉绽裂的疼,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躲不开,杀不掉,连退都退无可退。
周围那一双双冷漠又熟悉的面孔越逼越近,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在宣判他命运的结局。
“你注定要死在这里。”
“你不过是一个废物,靠别人活着的走狗。”
“没有萧钰,你什么都不是。”
陆叁浑身战栗,仿佛整个人都陷进泥淖,一点一点下沉。他意识开始模糊,连握刀的手也慢慢垂下。
可就在那一刻——
有什么在他胸口微微一动,那是他一直藏着的,萧钰在训练营战斗前,送给他的那一枚细瓷瓶,里头混着清宁的草药香味。
——“若想找我报仇,必须先活下去。”
那是她曾说过的话,冷静、清晰,像是在梦境最深处为他点燃一盏灯。
“不靠别人。”陆叁牙齿咬紧,眼神重新聚焦,“我会杀他们……”
他仰头怒吼,仿佛要把这死地撕开一条缝。
幻境微微震荡,光影像碎镜般龟裂,可他尚未完全挣脱。
五通神的幻术仍在逼近,他的灵魂正处于撕裂边缘,眼前的仇人一个个再次扑来——
如果没有人帮他,他可能真的就要死在幻觉里了。
他不知道自己倒在地上多久了。
每一次抬头,都是一张张仇人的面孔从阴影中俯视他,带着嘲弄与厌恶,像是地狱专为他定制的审判场。
“沈川的孽种,替你那叛徒父亲偿命吧。”
“没了那个契丹女人,你连个奴才都不如。”
刀锋在他脸颊上划过,划破的皮肤像是一种仪式,祭献恐惧的开端。他想反击,可手脚冰冷发麻,连站起来都做不到。膝盖碎裂般疼得发颤,左肩脱臼,眼前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血红色世界。
现实与幻觉彻底混淆了。
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斩倒,也不知道这些伤到底是真还是假。但他的意识开始崩坏,理智如潮水一样,一点点被吞噬。
“你不过是依附强者求生的寄生虫,像条狗一样活着。”
“你活下来是因为她不忍心看你死。”
“你替父报仇?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他喘着气,口中充满腥甜。他想说“不是的”,想嘶吼,可声音卡在喉头,只剩干涩的低咳。他曾以为自己有朝一日能一剑斩断这血仇,但此刻,他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像是一只困兽,被圈在看不见的牢笼里,挣扎,呛血,再挣扎。
直到……
四面八方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浓稠的雾气将他包围。
他蜷缩着,像个濒死的孩童,浑身战栗,几乎已经放弃了思考。
迷雾深处,有谁在轻声唤他。
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可却比任何语言都来得真实。
“……陆叁。”
他猛然一颤。
“杀人,不是让你打群架。刀要砍在对的地方,方可奏效……”
是她的声音。
是萧钰。
那不是幻觉。
那不是幻觉!
“……听得到吗?”
她在叫他。
他竭力抬起头,模糊的视野中,仿佛有一束光穿透浓雾,照进这座崩坏的世界。那光不是炽白的,也不是灼热的,而是暖的,带着熟悉的草药香和火光微烫的味道,像是她坐在火堆边给他熬药时,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笨死了,怎么我不在,你总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打趣的语气,这才是萧钰。
他的脑中忽地闪过她曾说的每一句话,她蹲下来看他伤口的神情,她扶他起身、与他并肩杀敌的身影。她不是神明,但却在他最孤绝的时候,把他从地狱里拉出来,一次又一次。
陆叁睁大眼,眼角还在淌血,但他开始挣扎。
“别走……”他哑声嘶喊,声音破碎如砂。
“萧钰——”
他的意识就像抓住了一根从天而降的绳索,在最深的黑里,拼尽全力往上爬。
“别丢下我……”
他听见心跳重新开始轰鸣。
血肉模糊的仇敌如灰飞般破碎,雨夜的旅馆塌陷成雾气,地上的泥泞化为沙尘。
那一刻,幻境像被撕裂的幕布,一寸寸崩解。
他满身是伤,仍跪在五通神废庙前的断木瓦砾之间,汗水浸透发丝,整个人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但那道唤醒他的声音还在,是真实的,是她的。
他低声笑了一下,像是嘲讽自己,又像是自救成功后的释怀。
“我听到了,萧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