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凉州,刘錡看到了另一种景象。
西军在此地的力量相对薄弱,更多的是依靠拉拢和安抚当地有影响力的宗教领袖和部落头人。
他亲自拜访了城内一座重要的吐蕃寺庙,向寺主赠送了茶叶、丝绸等礼物,并承诺保护寺庙财产和宗教活动。
寺主则表示会劝导所属蕃民安居乐业。
同时,刘錡也注意到,凉州的市场更为活跃。来自西域的商队已经开始试探性地返回,带来皮毛、玉石,换走茶叶、瓷器。
刘錡立即下令,在凉州重开榷场,并颁布了简单的交易规则,派遣官吏管理,收取商税。
畅通的商业渠道,是维系这片土地生机、并使其与中原经济血脉相连的关键。
巡视途中,刘錡不断接到各方面的消息。
有报告说某地发现小股流寇,已被清剿;
有消息称某个原本归附的小部落头人暗中与北方蒙古部落联络,已被控制;
也有来自各地军州的文书,汇报安抚进展;
还有就是常同、李椿年他们询问以及何时能够削减驻军,以节省庞大的军费开支。
每一份文书,每一个消息,都像一块拼图,让他对这片新附之地的现状和隐忧有了更清晰的把握。
他坐在行辕的烛光下,仔细批阅着文书,下达着指令。
他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一条刚刚解冻的汹涌大河上架桥,稍有疏忽,便可能前功尽弃。
恩威并施,刚柔相济,既要展现仁德,又要保持足够的威慑,这根弦,始终要绷得紧紧的。
当他结束巡视,返回兴庆府时,已经年关将近。
城中的节日气氛极其淡薄,但至少,街道上的行人多了些,粥棚前的队伍似乎短了一些,甚至偶尔能听到孩童玩耍的笑声,尽管那笑声很快又会被大人紧张地制止。
一种新的秩序,正伴随着寒冬的脚步,艰难而坚定地孕育着。
而即将到来的春天,将是检验这一切的真正的开始。
风雪仍未止歇,但冰层之下,暗流已然涌动。当贺兰山巅的积雪开始透出些许晶莹的蓝色。
当吹过荒原的风不再像刀子般锋利,而是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土腥气时,兴庆府及其周边地区,终于捱过了这个漫长而残酷的寒冬。
对于苏拉来说,这个冬天是靠慈工局那点微薄的工分和每日一碗稀粥熬过来的。
弟弟的身体虽然依旧瘦弱,但咳嗽基本止住了,脸上也有了一点孩童应有的红润。
她小心翼翼地积攒着换来的粗盐和碎布,甚至用破布头给弟弟缝了一顶遮耳朵的小帽子。
慈工局的活计让她接触到了一些原本不可能接触的人。
宋人老医官有时会指点她辨认一些常见的草药,比如哪种可以止血,哪种煮水能驱寒。
那个党项吏员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呵斥归呵斥,该给的工分从不克扣。
苏拉还认识了一个同样是孤女的回鹘女孩阿依莎,两人有时会一起拆洗旧衣物,用彼此都半懂不懂的语言夹杂着手势交流。
开春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粥棚虽然没有撤,但粥似乎比以前稠了一点。更重要的是,宋人老者和党项吏员开始更加频繁地拿着册子点名,并宣布一项重要的消息:官府即将按照户籍木牌,开始“授田”。
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贫民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土地,对于这些世代逐水草而居或依附头人耕种的底层民众来说,曾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如今,宋人竟然要分地?
尽管是将无主的荒地、需要自己开垦的生荒分给他们,但这依然充满了诱惑,也伴随着巨大的疑虑。
“授田?怕是骗我们去服苦役吧?”有人私下议论。
“分了地,要不要交税?交多少?宋人的税重不重?”
“种子哪里来?耕牛呢?就凭我们这几双手,能刨出吃的?”
苏拉听不懂太多,但她牢牢记住了一点:有地,就能种粮食,就能让弟弟吃饱饭,不再依靠那碗时有时无的稀粥。
她紧紧攥着那块木牌,心里充满了忐忑的期待。
这天,吏员念到了她的名字和木牌上的号码。
“苏拉,带幼弟一口,丁口一,授下田两亩。地点,城西夏官道旁,丙区七号地。”
吏员机械地宣布着,在旁边一张简陋的地图上指了个大概位置。
苏拉的心怦怦直跳。
两亩地!
虽然是最差的“下田”,虽然还是一片长满枯草的荒地,但那是属于她和弟弟的“两亩地”!
她领到了一份在粗糙桑皮纸上盖着红印的田契,以及一张可以凭此在指定地点领取少量粟米种子的条子。
没有耕牛,没有农具,只有一句“限期开垦,逾期收回”的警告。
希望与现实的压力同时降临。
苏拉看着手里轻飘飘的田契和种子条,又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身板和年幼的弟弟,感到一阵茫然。
但她没有退缩。
第二天天不亮,她就带着弟弟,拿着在废墟里捡到的一截断犁头,走向了那片指定的荒地。
地很硬,草根盘结,她力气小,刨一下十分吃力。
弟弟乖巧地跟在后面,捡她刨出来的草根。
附近的地里,也陆续出现了其他领到田地的贫民,大家默默地劳作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艰辛而又充满希望的气息。
野利部落的春天,是在一种更加复杂和忙碌的气氛中到来的。
野利昌送走了儿子野利晟。
临行前,父子二人在帐内密谈良久,野利晟脸上的桀骜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使命感。
他知道,他此行不仅关乎个人安危,更肩负着整个部落的未来。
王焕依旧笑容温和,但野利昌能感觉到那温和下的不容置疑。
儿子一走,野利昌立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配合宋人“劝农”的事务中。
宋人派来的劝农官带来了中原的耕作技术,要求改变部分党项人粗放的种植习惯,推行区田法,并开始规划水渠。
这些措施长远来看有利,但短期内必然引起一些守旧族人的抵触。
野利昌不得不凭借自己的威望,强行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