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后门巷子空荡,远没有前门的热闹。货郎挑着扁担慢悠悠走着,冷不丁给迎面跑过来的玉韶撞了个正着。
“看点路啊你!”
“对不住,家里有急事!”
货郎回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裳。石榴红纱裙上面套着一件牙白紧身小衫,怎么看着像是舞娘的打扮?
他挠挠头,没想个明白,就挑着自己的货又穿街走巷、往前走了。
见那货郎走远了,玉韶脚步一拐,藏进一条暗巷里。四周无人,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把里面包着的两颗丸药一口吞下。
她的面容模糊一瞬,珠纱的相貌退去,地上的水洼里映出她原本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将军府外面怎么有那么多兵?”
“好像是今日大将军过寿辰,不知怎么的竟死了人。反正有热闹,咱们快过去瞧瞧。”
暗巷前面,有两个魔族人小跑过去。
事情已经传开了。
玉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分外打眼。她干脆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裙反穿,鹅黄的内衬和白色的衬裙让她瞧着像是街市上的普通女子。
她又利落的散了头发,从裙子上扯下一块儿当做头巾,把头发全部包进去。至于原先的珠钗玉环,她都藏在了巷子的角落里。
玉韶急匆匆往前走。
没走几步,就给一个士兵拦住:“哎,你,干什么的?把头抬起来。”
玉韶站住,不答,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慢慢抬起脸。
“原来是个哑巴,脸也对不上。”士兵打量了她半晌,摇摇头走了。
她不慌不忙往一条巷子里走,周围无人,她三两步翻身上墙,抄近路朝城西奔去。耳边冷风呼啸,她顾不得路上行人诧异的目光,一路奔跑。
他们已经发现岑瑞死了。
过不了多久就会想到令牌和荒芜地。
她必须赶在这之前进去,找到恶仙草,把它送回落叶城。
城西岑府。
守门的小厮还没接到岑瑞死亡的消息,坐在石阶上打瞌睡。玉韶绕过角门,寻了处矮墙,双脚一跳,两手一攀,一下子就翻了进去。
她按着之前的记忆,寻到了靠近后巷的那间药材铺。她从房子后面爬上去,揭开屋上几片瓦,轻巧落地。旁边的木架子上,彩绘瓷盆里盛了水,几条金鱼来回游着。
“咕噜——”,令牌落进水里,墙面水波般荡开,玉韶闪进墙里,消失不见。
……
风叶将军府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外头的士兵一齐涌进府里,把守着四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官差、仵作、推官紧随其后,由士兵引着,一直走到岑瑞死亡的院子。
“大人,就是此处。”
岑瑞的尸体倒在地上,嘴角流血,无人敢动。仵作上前查探,银针刺入胃部,逐渐变得漆黑。
“大人,岑将军是中毒身亡。”
“废话,”推官不耐烦道,“单看岑将军这样子也能看得出来。本官问你,他中的是什么毒?”
“这……”仵作摸着胡子思量半晌,“这就要去验将军生前用过的器具了。”
“管家,快让人把那些东西拿过来,”风叶将军携众宾客过来,“本将军早已让人把这些东西都备下了。推官,岑将军是城中重臣,你务必要查明真凶,将凶手捉拿归案!”
“大将军放心,这是下官的职责。”推官弯着腰,连连应和。又给一旁的仵作使了个颜色。
仵作赶忙上前,将东西一一验过。最后他用镊子捏住一只小巧的瓷酒杯:“大将军,大人,此物有毒。将军应该是用这沾了毒的酒杯喝了酒,才丧命的。”
风叶将军盯着那瓷瓶看了半晌,目光落到崔毋挠身上。崔毋挠心中一惊,额头直冒冷汗。而旁边站着的禹凌云更是冷哼一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还不能把他看个对穿。
“再验。”
仵作又让人把他的箱子搬过来,从中找出几只瓷瓶、一点棉花。他用镊子捏着棉花在瓷酒杯杯口沾了沾,轻轻嗅闻,往其中一只瓷瓶里一按。瞬间,棉花变成了墨绿。
“此毒名唤‘千机’,入口十息之后即毙命。”
“那这对不上啊,”崔毋挠赶忙道,“岑将军是喝了酒,到这院子里醒酒的时候没的,我这酒是一刻钟之前敬的。”
仵作思量半晌,终于点头:“若果真如此,那的确对不上。”
崔毋挠长舒了一口气,回忆起之前的情形,突然皱眉:“不对,这酒不是我倒的。珠纱呢?她在哪里?是她倒的酒!”
“哼,”风叶将军冷哼一声,“你这脑子还真是好使。那么大个人没了你都没发现?等你发现,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那这……”
“本将军早就让人去寻了。”
“大将军英明,大将军英明。”崔毋挠躬着身子,连连点头。
“大将军,人没找到!”
外面跑进一个小兵,匆匆回禀。
“整个落雪城都搜过了?”
“都搜过了,没有发现!”
“再搜,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都不要放过。”
“是!”
小兵匆匆下去。
“大人,”仵作鼻翼动了动,压低声音向旁边的推官问道,“大人,您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好像是……”推官仔细嗅闻,皱眉,“有点像橘子皮的味道。这味儿哪儿来的?”
“应该是我的香囊,”禹凌云恰巧听见二人说话,为免怀疑,主动将香囊递过去,“可要检查一番?”
“多谢禹将军,”仵作接过,看着香囊上鸳鸯交颈的绣纹,不由笑道,“禹将军好事将近啊。”
禹凌云笑笑,有些不好意思。
仵作依着行规打开检查,突然皱皱眉头:“禹将军,你这香囊是谁做的?”
“可是有什么问题?”
旁边的彩蝶听了,心里一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香囊是我做的,但我放的都是寻常香料,望大人明鉴!”
仵作不说话,只用镊子夹起其中一根香草,放在鼻翼前嗅了嗅,而后叹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你查出了什么?”风叶将军听见这边的动静,转头望过来。
“回大将军的话,这香囊里有一味药草,唤作‘郁香橘’。气味与橘皮十分相似,只是更偏苦涩。有人将它磨成了粉,混在这香料里。‘郁香橘’的气味刚好可以延迟‘千机’发作。”
“是、是珠纱!”电光火石间,彩蝶忽然回忆起五天前的事情,“那天晚上,她因为琐事来寻我,与我大吵一架,还打翻了我的香料!‘郁香橘’应该就是她那个时候放的!”
“又是这个珠纱……”风叶将军眯起眼睛,捻着下巴上的胡子,“你们有谁认得她?”
“回大将军的话,”彩蝶忙道,“奴婢认得!她与奴婢都是从落松城来的,只不过奴婢比她早一个月先到。而且、而且……”
彩蝶欲言又止,瞥了崔毋挠一眼,神色间有些惧意。
“而且什么?快说!”
“崔毋挠崔将军与她有些干系,崔将军还派了丫鬟保护她。对了,五日前闯入奴婢屋里的也有那丫鬟!”
“贱人,血口喷人!敢污蔑本将军?老子杀了你!”
崔毋挠闻言,大怒,拔剑而出,银光一闪,直直朝彩蝶劈去!“啊——”,彩蝶尖叫一声,双手护头,缩成一团。
“铮——”,禹凌云挥剑拦住崔毋挠,面带怒意:“崔将军这是要杀人灭口!”
“给老子让开!”
崔毋挠何时受过这等气?
“轰”地一声,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他气的面色涨红,手指发抖,牙齿打颤。
“禹凌云,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她是你的姘头!你给老子让开,不然老子连你一块儿砍!”
“崔将军慎言!”
禹凌云显然也动了怒。手持长剑,牢牢挡在彩蝶面前。
“你们都把剑给本将军放下,”风叶将军忽然出声,“崔毋挠,我就问你,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
崔毋挠无可辩驳,半晌,只得把长剑一丢。“哐啷——”,剑落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大将军,我可以以我全族的性命发誓,岑瑞的死,绝对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风叶将军不语,只一挥手。旁边士兵会意,上前将崔毋挠押了下去。
“大将军明鉴!”
走到远处,仍能听见崔毋挠不甘的喊叫。院子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跪在地上的彩蝶小心翼翼朝禹凌云望了一眼,后者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多余的举动。
“都在这里呢,”人群外侧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只见一男子身穿竹青长衫,头带巾帽,一副儒生打扮,慢慢朝他们走过来,笑道,“今日魔尊大人派我过来给风叶大将军贺寿,看样子我是来的晚了些,还望大将军不要怪罪。”
“明大人。”
在场众人都给明槐行了礼。此人经过当年落雪城一役,排除异己,最近成了魔尊身边的一等红人。
“明大人哪里的话,”风叶将军道,“你能过来,鄙府就蓬荜生辉。”
“大将军太客气了,只是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明槐的视线落到地上躺着的岑瑞身上,“岑将军英年早逝,实在是可惜。不知抓到凶手没有?”
“回明大人的话,”推官上前拱手,“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只是那关键之人还没有找到。”
推官将事情的经过仔细同他说了。明槐听了,思量半晌,在岑瑞身边蹲下。忽然,他的视线定住。
“这令牌……”他伸手取下岑瑞腰带上挂着的令牌,曲起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是假的。”
“假的?”
众人大惊,他们刚刚只顾着检查岑瑞生前碰过那些东西,根本没注意他身上已有的东西。
“岑将军死了有些时候了,要是你们再不快点儿去,说不定凶手就要逃出城了,”明槐道,“我猜,凶手现在应该在荒芜地。”
恰巧此时门外有个小兵回禀:“大将军,城西岑将军府上有贼人潜入,在后巷的药材铺子消失了。”
后巷的药材铺子连着的就是荒芜地。
“明大人真是神机妙算,”众人恭维,其中有人不解道,“不过明大人,您怎么能猜得这么准?”
“不是猜的,只是这凶手我之前恰好打过交道罢了。”
……
荒无地,顾名思义,寸草不生之处。黄土连绵,沙尘卷起,铺天盖地而来,让人睁不开眼。
玉韶站在一处高坡上,极目眺去,直接底下田垄上有几点人影来回忙碌。海浪式的黄土沙尘几乎将他们吞没。
“你是谁?来做什么的?”
玉韶走到田垄边缘,劳作的流民直起身子,面露警惕。
她一眼扫过去,后面几人面上露出恐惧、厌恶、怀疑之类的神色,以及不能忽视的,他们一闪而过的恶意。
“岑将军派我过来收恶仙草,”她睨了他们一眼,语气颇有些高傲不屑,“快些带我过去。要是走慢了,耽误了将军的事儿,小心你们的皮!”
几人一听,喏喏应下,老实巴交地带着她过去了。玉韶走近一处高坡,蓝瓣红蕊的花开了满地,迎风摇曳。
身后传来几个流民嘀嘀咕咕的声音:“看她那副打扮,我还以为是哪个误闯进来的人呢。”
“要是误闯进来的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就把她留下,让她过过跟我们一样的苦日子,”有人冷哼一声,“我就看不得我们受苦的时候有人过得逍遥惬意。”
“可惜了,她是那个魔族将军派来的……”
恶意被风吹散。
玉韶提起裙摆,走上高坡。一面取出海棠簪里的法器,一面采摘恶仙草。灵力闪过,山坡上蓝瓣红蕊的花越来越少,远处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明槐站在山坡下面,望着山坡上那道熟悉的身影,笑道:“玉韶姑娘,好久不见。”
玉韶放下手里的法器,慢慢转过身,也笑:“明公子,青沙镇一别,明公子如今身体可是恢复了?”
风把尾音吹得扬起,听着颇有几分挑衅之意。
明槐倏地变了脸色,一挥手,冷声道:“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