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漪赶到正院门外时,就听到屋内传出窦伯昌扬扬得意的声音。
“......夫人啊,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几日我真的太开怀了,我为官大半辈子,一直都是我仰慕别人的份,没有想到,他们几个是真的仰慕我啊。”
“他们都说我的字就应该与颜真卿齐名,一个二个追着要我赠字,还说要留在家里供奉起来,以后留着当传家宝!”
“爹爹的字就是大气,还算他们识货!”窦茗烟还是一如既往,就会溜须拍马。
“真有那么好?老爷,快把这醒酒汤喝了吧!”辜夫人的声音惊诧,明显有些不信。
“我以前只管练字,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水平如此高超,我前两日不是写了几副放在书斋售卖吗?你猜怎么着?昨日就卖出了两副!”
“一副就是一千两,颜真卿的真迹才多少银子?孟相翰林学士出身吧,写得一手好青词,他的字更是一绝,还曾给状元阁、皇鹤楼题字,他的字最高时也在卖七百两一副。”
“以后就算我只卖字画,都够养家糊口了!”
“呸呸呸,老爷,你说什么晦气话呢,你是正儿八经的四品礼部侍郎,以后还会登阁拜相,我们家的富贵还长远着呢!”辜夫人笑意连连。
“四姑娘,你来了?老爷、夫人都在呢!”
随着婆子一声招呼,窦文漪径直跨进门槛,窦明修、窦茗烟两人都在。
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倒是她一出现,温馨和睦的气氛戛然而止。
窦文漪福了福身子行礼,落座后浅浅一笑,“父亲,母亲,在聊什么呢?这般高兴?
辜夫人面带喜色,把窦伯昌卖字画的事又简单说了一遍。
很好,别人变着法子讨窦伯昌高兴,哄得他找不到北了,还真把自己当颜真卿?
他的字果真这般好,能埋没几十年?
温水煮青蛙,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口中的盘中餐,他们还在这里沾沾自喜?
窦文漪佯装纳闷,“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不知父亲遇到什么机缘就有此等造化?”
窦伯昌脸上还带着浓浓的醉意,打了一个酒嗝,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那日,你三姐姐拿了我的字画去装裱,正好碰到她的闺中秘友户部尚书的千金姜语宁,她也觉得我的字画好,就带回去给户部尚书姜如慎看了,没想到这字画竟入了他的眼。”
“后来,他就邀我去参加清谈会......同僚们都说我的字画别具一格,要把字画挂在归鹤鸣书斋售卖,没想到真有人识货......”
姜语宁?
还真是巧了,姜家就是姜贵人的娘家,看来捕杀窦家的网已经拉好了。
窦文漪不紧不慢问道,“父亲去每每去清谈会都喝得酒气熏天,如此伤身,怕是对官声不好?”
窦伯昌脸上的笑意有点勉强了,“官场上的事,你一个闺阁女子懂什么?”
“这鹤鸣书斋背后的东家听说是睿王,父亲是想跟睿王搭上关系吗?”
“你确定?”窦伯昌微讶,她的消息怎会这般灵通。
“父亲和同僚聚会,高谈阔论,开怀畅饮时,可有动过笔墨?”
窦文漪面露微笑,那平静的声音就像在审查案犯似的。
窦伯昌心里顿时有些不痛快了,“既是清谈,做诗画画都是雅事,哪有不动笔墨的道理?你问这么多作甚?”
“恐怕,咱们窦家离家破人亡也不远了!”窦文漪抿了一口茶,幽幽道。
屋内几个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你说什么?”窦伯昌脸色一怔,她这话大逆不道,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浇得他一颗心拔凉。
辜夫人心底的火气蹭蹭往上冒,怨恨地瞥了窦文漪一眼,怒道,“别以为你攀了高枝,在家里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别忘了,我们才是你的父母!”
窦明修早吸取了上几次的教训,不敢惹她,依旧觉得她太过分了,“窦文漪,你别危言耸听了,不就是卖了两幅字画吗?也不过两千两银子,哪怕真的有受贿之嫌,论罪也论不到父亲头上。”
窦茗烟接过话茬,“四姐姐,别人就是想买父亲的画,没有恶意的,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最近朝局是很动荡,父亲行得端,坐得正,你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窦文漪眸底是掩饰不住的讥诮,一字一句道,“父亲动笔墨的时候,可都是在清醒状态?身边的长随是否随时都跟着看着?”
“父亲每次都醉醺醺的状态,万一写了什么不该写的东西,又或者签了什么不该签的东西,又当如何?”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听得都窦伯昌心惊肉跳,醉意全无!
自从他成为太子的准岳丈之后,才站直了腰杆,扬眉吐气,可最近章家老爷子莫名其妙被害,那些墙头草有意无意,又开始孤立他,哪怕他已是四品的礼部侍郎,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窦伯昌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向来谨慎,就算有同僚邀他喝花酒,他一律都是拒绝的。
可那是清谈雅集,是多少文官梦寐以求的地方?
一般人压根没有进门的资格,他心心念念,盼了多少年?
他真的以为他们慧眼识珠,赏识他的才学,原来这一切都是在做局,把他当猴耍?
在背后拿着屠刀,想要设计他?
“不可能!我是动了笔墨,没有写什么不该写的......”窦伯昌神色迷惘,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弱。
脑海陡然隐隐浮现出,几个同僚簇拥着他,众星捧月,要他当场提字的热闹场景。他们推杯换盏,个个都笑得那般坦诚,他从未被这些权贵如此看重过。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此生无憾!
窦伯昌脸上的血色全无,不停地摇头,“不,不会的......都是同僚,他们为什么要害我?”
窦文漪凉凉的眸光轻轻转向窦茗烟,“因为你是太子的岳父!你扪心自问,同朝为官多年,他们以往又是如何待你的?突然转性,不是另有所图,又是什么?”
“不把你捧得高高的,怎么给你下套?你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签什么东西?”
窦伯昌脑门渗出一层冷汗,他好像确实签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