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撕裂的豁口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冰冷的月光混杂着烟尘泼洒而下,却无法穿透沈墨周身弥漫的浓稠黑气。他悬浮在破口中央,青铜面具下的视线,像两柄淬了寒冰的锥子,穿透烟尘,精准地钉在地宫角落那个瘫软的身影上——洛九霄断裂晶钉处渗出的污血,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暗紫色泽。
“残秽离体…”沈墨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冰冷平板,毫无波澜,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在场每个人的耳膜,“废物终究是废物,连做一枚合格的‘钉’都不够格。”他托着天机罗盘的手指微微一动,盘面上蛛网般的裂痕里,那些无声尖啸的怨毒面孔骤然扭曲,黑气翻涌得更加剧烈。
话音未落,他脚下虚空一踏!
嗡——!
以他立足之处为中心,一幅巨大、繁复、由纯粹幽暗光芒构成的阵图瞬间铺展蔓延!阵图纹路诡谲,似扭曲的血管,又似癫狂的符咒,瞬间覆盖了整个破碎的囚室穹顶,甚至沿着四壁向下侵蚀。
阵图亮起的刹那,一股沉重如山的威压轰然降临!空气变得粘稠如胶,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铅块。钱多多闷哼一声,肥胖的身躯被这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倒在地,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
楚灵犀咬紧牙关,双手结印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得迟滞,维持洛九霄周身定魂符箓的金色光膜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沈七感觉肩上被撕裂的伤口处传来钻心的剧痛,仿佛那无形的压力正通过伤口疯狂挤压他的骨髓。他死死盯着上方那道黑影,星纹罗盘和命星碎片紧握在手,青铜光华虽已黯淡,却仍在掌心倔强地流转。
“阵起。”沈墨的声音如同丧钟敲响。
他手中那布满裂痕的天机罗盘缓缓上升,悬浮在他头顶三尺之处。盘面上那些扭曲的怨毒面孔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无声的尖啸达到了顶点,丝丝缕缕粘稠如墨的黑气疯狂溢出,汇入下方巨大的幽暗阵图之中。
轰隆隆——!
囚室上方,那被撕裂的穹顶之外,原本清冷的夜空骤然被厚重的、翻滚如铅的乌云吞噬!云层深处,沉闷的雷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惨白的电蛇在云层中疯狂流窜,每一次闪烁都短暂地照亮沈墨那青铜面具下深渊般的双眼,和他脚下那令人心悸的幽暗阵图。
囚室内,狂风平地而起,卷起地上的碎石、账册残页,打着旋儿撞在墙壁上,发出噼啪的脆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和焦糊气息,那是天雷将落的前兆!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心头。
“沈墨——!”沈七目眦欲裂,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强顶着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重压,猛地将右手中那块命星罗盘碎片高高举起!碎片边缘形状与怀中护符残缺处完美契合的触感,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凭依。他要用这碎片,引动护符最后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瞬!哪怕粉身碎骨!
就在沈七不顾一切催动残存力量的刹那——
“徒儿…快走!”
一声沙哑、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咆哮,猛地从墙角响起!
是洛九霄!
那个本该彻底失去意识、如同破败皮囊般瘫软在地的老人,不知从何处榨取了残存的生命力,竟在沈墨引动天雷、沈七欲搏命的千钧一发之际,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浑浊不堪,布满了濒死的血丝,瞳孔深处那点属于“人”的清明早已被无边的灰翳和死气彻底吞噬,只余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刻进骨髓的执念!
他看到了高举碎片的沈七,更看到了沈七头顶那幽暗阵图中央,一道水桶粗细、蕴含着毁灭气息的惨白雷光,正撕裂厚重的铅云,如同天神掷下的审判之矛,带着刺耳的裂帛之声,朝着沈七的头顶,轰然贯落!
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感受身体崩坏的剧痛。洛九霄那枯瘦如柴、布满污血的身体,爆发出了超越极限的速度!他像一道灰色的闪电,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张开双臂,义无反顾地扑向沈七!
“不——!”楚灵犀的尖叫撕心裂肺。
沈七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自己身上,将他整个人撞得离地飞起,向后倒飞出去!他手中高举的命星碎片脱手飞出!视野天旋地转,最后的定格画面,是师父那张因剧痛和某种解脱而扭曲的脸庞,和他那件残破的灰袍,在惨白刺目的雷光映照下,瞬间被吞噬!
轰——!!!
震耳欲聋的爆响淹没了世间一切声音!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狂暴的雷霆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灌入这方狭小的囚室!整个空间都在疯狂颤抖、呻吟!石壁上的裂痕如同活蛇般疯狂蔓延、扩大!巨大的石块如同雨点般从穹顶豁口和四周墙壁上剥落、砸下!烟尘混合着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焦糊味,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
沈七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掀飞,后背重重撞在远处的石壁上,喉头一甜,鲜血喷出。楚灵犀也被气浪冲飞,护身符箓光芒乱闪,勉强稳住身形,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钱多多更是被掀得像个皮球般滚出老远,撞在一堆刑具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刺目的雷光缓缓消散。囚室中央,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焦黑深坑,坑底还残留着跳跃的电弧,发出滋滋的声响。坑的边缘,散落着几片尚未燃尽的、带着焦糊味的灰色布片——那是洛九霄道袍最后的残骸。
而在那深坑的中心,一个身影静静地站立着。
不,不能称之为站立。
洛九霄的身体佝偻到了极限,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弯了脊梁。他身上的灰色道袍早已在雷光中化为飞灰,彻底消失不见,暴露出其下那具枯瘦得如同骷髅般的躯体。
而这具躯体上,覆盖着一层令人头皮发麻、心脏骤停的景象!
密密麻麻!
从脖颈到脚踝,每一寸枯槁的皮肤上,都布满了大小不一、颜色深浅各异的圆形疤痕!那些疤痕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晶石质感,边缘泛着暗淡的金属冷光,如同无数丑陋的虫卵被强行嵌入了皮肉深处,与骨骼融为一体!有些疤痕已经陈旧发黑,如同干涸的泥沼;有些疤痕边缘还带着暗红色的肉芽,显然是新近愈合不久;而更多的疤痕呈现出一种惨白和暗紫交织的诡异色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寒秽气——与他脖颈处断裂的癸亥七号晶钉的气息如出一辙!
这些层层叠叠、新旧交错的晶石钉疤,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无声地诉说着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历过怎样漫长而绝望的折磨与控制!这根本不是一次性的傀儡操控,而是旷日持久的、深入骨髓的凌虐与禁锢!
“师…师父…”沈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看着坑中那个布满钉疤、如同被无数毒虫啃噬过的佝偻背影,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悬浮在穹顶破口的沈墨,似乎对洛九霄的惨状和沈七的悲鸣毫无所觉。青铜面具转向下方那具布满钉疤的躯体,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一切的漠然:“养你师徒多年,就为今日取魂补盘。残魂秽血,亦是养料。”他头顶悬浮的天机罗盘微微倾斜,盘面裂痕中的怨毒面孔扭曲着,贪婪地“注视”着下方洛九霄残破的躯体。
“沈墨——!!”沈七的嘶吼带着血沫,他挣扎着想冲过去,却被楚灵犀死死拉住手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坑底那佝偻的身影猛地一震!布满钉疤的后背上,一块靠近心脏位置的暗紫色陈旧疤痕突然剧烈地蠕动起来!洛九霄那只剩白骨和焦黑皮肉的手指,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被无形丝线牵引般的姿势,猛地抬起,沾满了自身污血和焦灰的指尖,在身前布满焦痕和碎石的地面上,狠狠划动!
动作僵硬、扭曲,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鲜血混合着焦黑的尘土,在地面上艰难地勾勒出歪歪扭扭的轨迹。
“他在写什么?!”钱多多捂着撞疼的肋骨,惊疑不定地叫道。
楚灵犀瞳孔骤缩!她不顾爆炸残留的灼热和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秽气,强撑着催动所剩无几的灵力,双手再次结印,一道微弱的探查灵光射向洛九霄划动的手指下方。
灵光扫过那鲜血淋漓的轨迹,焦黑的地面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瞬间变得赤红!赤红的地面上,那些原本看似杂乱的焦痕和血污轨迹,竟在高温下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它们扭曲、延伸、勾连,显露出一个被刻意隐藏的、散发着古老而森然气息的巨大阵纹轮廓!
这阵纹的核心,赫然是一个扭曲的、仿佛被强行撕扯开的莲花印记!而在那莲花印记的中心,一点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反光,在赤红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那竟是一枚女子所用的、小巧玲珑的莲花状银质发饰!其样式,与苏映雪常年佩于发间、从不离身的那一枚,别无二致!
楚灵犀如遭雷击,失声惊呼:“清云锁魂阵?!这根本不是周天星斗阵!是清云的…是改良过的清云锁魂阵!”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尖锐变调,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沈七心上。
沈七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被血污和焦痕拱卫的、熟悉的莲花发饰上,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冻结了他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