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水汽冰冷刺骨,黏在沈七汗湿的额发上。他蜷缩在湿滑的潭石边缘,右手死死捂住右眼,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不是汗,是血。
钱多多蹲在不远处,手里捏着一把刚采的止血草,胖脸上全是焦急的油汗,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忍着点…再忍忍…药马上就好……” 可他那双被火蜥鳞磨出薄茧的手,此刻却微微发着抖。
“别动!” 清冽如冰泉的声音斩断混乱。苏映雪已无声欺近,寒霜剑那凝着霜华的剑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动,精准地点在沈七剧痛难忍的眉心。剑身嗡鸣,并非杀伐之音,而是一种沉潜浩瀚的寒意,如同亘古冰川的低语。
剑尖触及皮肤的刹那,一股沛然莫御的冰流强行灌入沈七混乱灼痛的识海。这并非温柔的抚慰,而是冰封火山般的强行镇压!盘踞在右眼深处的阴毒戾气被彻底激怒,疯狂反扑,冰霜与剧毒在他头颅内展开无声却惨烈的绞杀。沈七喉咙里溢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眼前金花乱迸,耳膜被自己奔涌的血流声充斥。
“凝神,引血!” 苏映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握剑的手稳如磐石,但鬓角一缕青丝已被细密的汗珠沾湿。寒霜剑的冰蓝光晕骤然强盛,将两人笼罩其中,潭边的水汽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沈七在几乎被撕裂的痛苦深渊中,榨出最后一丝清明,竭力催动丹田深处那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它源自怀中的青铜护符,更似乎蛰伏于血脉更深处——去呼应、去缠绕眉心处那浩瀚的冰寒。
冰与火,阴与阳,护道者的血脉与圣女的传承,在这濒死的边缘,于他血肉之躯的方寸之地,找到了一个古老而奇异的交汇点!
嗡——!
一声无形的震鸣在两人识海深处荡开,并非能量的碰撞,更像是血脉深处某种沉寂枷锁被强行冲开的断裂声!寒霜剑的冰蓝光芒倏然变得温润流转,沈七体内那股源于血脉的暖流则如同决堤的江河,以前所未有的狂暴之势奔腾而上,狠狠撞向被毒质盘踞的右眼!
“呃啊——!”
沈七猛地仰头,脖颈青筋暴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右眼仿佛被无形的钩子从内部狠狠撕开!
嗤——!
一道细如牛毛、却凝练如墨汁的黑线,带着刺鼻的腥腐气,猛地从他捂着眼睛的指缝间激射而出!那不是血,而是纯粹的、饱含着死寂与恶念的粘稠毒液!它如同离弦的淬毒之箭,狠狠钉在潭边一块黝黑的火山岩上。
“老天爷!”钱多多像被蝎子蛰了般跳起来,也顾不得手里的草药了,连滚带爬扑到那块被腐蚀的岩石旁。他圆胖的手指带着微微颤抖,极其小心地用随身的小银刀刮下一点岩石表面焦黑酥脆的粉末,凑到他那常年辨识药材的鼻尖下,深深一嗅。
这一嗅,让他本就圆胖的脸瞬间血色褪尽,豆大的汗珠立刻从额头滚落。
“潮…潮音螺的腥腐气!”他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调,看向刚刚经历剧痛、正大口喘息、右眼血污糊了半张脸的沈七,又死死盯着那块仍在“滋滋”作响、冒着毒烟的石头,
“还有…还有赤阳州边城死人堆里飘出来的那股子烂草根味!沈七,这毒…这毒跟屠了赤阳边城满城人命的毒,根本就是一个炉子里炼出来的邪门玩意儿!” 他刮下的那点焦黑粉末,此刻仿佛重逾千斤,带着灼穿掌心的诅咒感。
沈七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残留的剧痛。眉心被剑尖点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刺骨的冰凉,但右眼那几乎让他疯狂的钻心之痛确实如潮水般退去了,只留下大片麻木的空虚和沉重的疲惫。他下意识地抬起未染血的左手,胡乱地想抹去脸上黏腻的血污,指尖却无意间拂过自己汗湿冰冷的鬓角。
触感…不对。
指尖下的发丝,不再是那几缕如同生命倒计时般刺眼的霜白,而是…温顺的、带着生命韧性的…墨色?虽然只有靠近额角的一小绺,不过三寸长短,但那抹突兀回归的浓黑,在一片刺目的霜白中是如此惊心动魄,如同绝望的冻土上,硬生生顶破冰层钻出的一株毒草,生机盎然,却又透着深入骨髓的邪异。
苏映雪缓缓收剑。冰蓝的剑光如同退潮般敛入古朴的剑鞘,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她清冷的目光自然扫过沈七狼狈的脸,也捕捉到了那缕新生的、刺目的乌黑。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震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转瞬即逝,却真实地存在过。她沉默地看着沈七无意识地用指尖捻着那缕黑发,又缓缓移向他紧闭的、血污狼藉的右眼,眼神深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毒…暂时压下去了。”苏映雪的声音依旧带着霜雪的清冽,但那份惯常的、拒人千里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丝,被一种沉甸甸的凝重取代。她的目光在那缕新生的黑发上短暂停留,最终落回沈七紧闭的右眼上,那眼皮正微微颤抖,仿佛囚禁着随时会破笼而出的凶兽。“但这只是枷锁,不是解药。腐草之毒已入髓,潮音粉蚀魂……若无青莲本源涤荡,终究是饮鸩止渴,沉疴难返。”
寒潭死寂。方才那血脉相连、生死相托逼出毒血的片刻“生机”,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那缕新生的黑发,在沈七苍白的鬓角上,像一个狞笑的烙印。
钱多多看着沈七鬓角那抹刺目得近乎妖异的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连手里那点毒粉都忘了,胖脸煞白。他焦躁地原地踏着步,厚实的靴底碾着湿滑的苔藓,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念叨:“青莲露…青莲露…这要命的玩意儿到底在哪个犄角旮旯……” 那传说中的神物,此刻比天边的浮云还要缥缈。
就在这片由短暂喘息滑向更绝望深渊的死寂,即将彻底吞噬三人之际——
呜——!呜——!
尖锐、凄厉、仿佛能穿透耳膜直刺魂魄的笛音,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寒潭上空稀薄的水雾,如同无数怨鬼的哭嚎,猛地灌入三人的耳中!与此同时,数道裹挟着浓烈血腥与奇异甜香的赤红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寒潭周围嶙峋的怪石阴影中扑出!她们身法诡异飘忽,腕间银铃在凄厉笛音中疯狂震颤,手中薄如蝉翼的弯刀划出致命的弧光,直取刚刚经历炼狱、气力尽泄的沈七周身要害!
追魂的幻音教徒,竟在这至寒至僻的疗伤绝地,嗅着血腥与毒气,如嗅到腐肉的秃鹫,合围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