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放榜,张小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二甲进士的行列之中。
这天大的喜讯,不仅让青石村沸腾,也让远在京城的周文轩和石头等人喜不自胜。
按照朝廷的规矩,会试中选的贡士,还需经过最后一道关口——殿试。
这殿试,由当今天子宁宣宗亲自在皇宫大殿之上主持。
名为考试,实则更多的是一种对新科进士的策问和观察,也是决定他们最终名次和授官去向的关键一步。
能有机会面见天颜,亲聆圣训,这对于天下的读书人来说,那可是光宗耀祖、一步登天的无上荣耀。
殿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一日,天还未亮,小山便在周文轩的帮助下,仔仔细细地换上了朝廷特赐给新科进士的崭新儒服。
那衣服料子考究,做工也精细,穿在身上,更显得小山身姿挺拔,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英气和沉稳。
“山儿,今日面圣,切记要沉着冷静,莫要慌张。”周文轩替他整理着衣冠,细细叮嘱。
“陛下问话,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也要谨言慎行,莫要失了分寸。”
小山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姐夫放心,山儿省得。”
他随着其他那些同样穿着崭新儒服、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兴奋的新科进士们,一同来到了那巍峨壮丽的皇宫门前。
经过层层查验,验明正身之后,便由宫中的内侍官,引着他们,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一级级玉阶。
最终,来到了那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太和殿之外。
大殿之内,早已是香烟袅袅,钟磬齐鸣。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分列两旁,神情肃穆。
龙椅之上,端坐着的,便是当今天子宁宣宗。
虽然隔着老远,看不清圣上的真容,可那股子君临天下的威严气度,还是让这些头一回面圣的年轻进士们,一个个都心头惴惴,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待吉时已到,鸿胪寺的官员高声唱喏。
新科进士们便按照会试的名次,鱼贯而入,来到殿中,对着龙椅之上的天子,恭恭敬敬地行那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庄严肃穆。
宁宣宗微微抬手,声音温和却也带着几分威严:“众卿平身。”
“谢陛下!”
进士们这才敢直起身子,却依旧是低眉垂首,不敢仰视天颜。
接下来,便是这殿试的策问了。
今年的殿试题目,也是由宁宣宗亲自拟定,当场颁下。
题目不长,却也直指当今朝政的几个要害之处:
“今我大宁,四海升平,然北虏窥伺,南倭渐扰,民生亦有未足。问:何以强兵固圉?何以阜民兴商?何以教化万方,使国祚绵长?”
这题目一出来,底下那些新科进士们,心里头便都暗暗叫苦。
这题目,可真是……大得很,也空得很。
要是光说些个仁义道德、圣贤教诲的空话套话,怕是难以入得了圣上的法眼。
可要是说得太具体了,又怕一个不小心,触碰了什么忌讳,或者显得自个儿狂妄无知,那可就更是弄巧成拙了。
一时间,大殿之上,只听得见那毛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和进士们那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张小山拿到题目之后,也是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他晓得,这题目,看似宏大,实则也是在考较他们这些新科进士,对这国计民生的真实见解和解决问题的实际能力。
他想起自家爹爹张大山,在青石村所做的那些事儿。
从改良农具,到兴修水利,从发展手工业,到开办村学……
哪一样,不都是为了让老百姓的日子能过得更好些,让那一方水土能更安稳些?
他又想起这一路行来,所看到的那些民生疾苦和世间百态。
心里头那股子“实学致用”的念头,是越发清晰,也越发坚定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提笔蘸墨,便在那雪白的宣纸之上,奋笔疾书起来。
他这篇策论,没有像旁人那样,一上来就引经据典,大谈特谈什么三皇五帝、尧舜禹汤的圣人之道。
而是开门见山,直指要害。
他先是分析了当今大宁朝,虽然表面上看着是四海升平,可实际上却也面临着不少内忧外患。
比如那北边的游牧民族,时常袭扰边境,烧杀抢掠,让边疆百姓苦不堪言。
再比如那东南沿海,也时有倭寇出没,劫掠商船,滋扰地方。
而国内呢,虽然也算是风调雨顺了几年,可有些个地方,依旧是土地贫瘠,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究其原因,除了天灾人祸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这农事不兴,工商不畅,民智未开。
紧接着,他便话锋一转,把自己在青石村的所见所闻,还有自家爹爹张大山的那些“奇思妙想”和成功经验。
都一一融入到了自个儿的策论之中。
他提出,要想强兵固圉,就得先让百姓富足,国库充盈。
而富民强国之道,首在兴农。
他详细阐述了那曲辕犁、龙骨水车、水碓磨坊等新式农具和水利设施,对于提高耕作效率、增加粮食产量的巨大作用。
又建议朝廷,应该鼓励各地推广这些利民之器,并设立专门的机构,来研究和改良农耕技术。
其次,便是要“以工辅农,工商并举”。
他以青石村的砖瓦窑、榨油坊、布坊、酒酱坊为例,说明发展乡村手工业,不仅能吸纳富余劳动力,增加百姓收入,还能繁荣地方经济,增加朝廷税收。
他还大胆地提出,朝廷应该适当放宽对商贾的限制,鼓励货物流通,如此才能让天下的物产,各得其所,互通有无。
最后,便是这“教化为先,藏富于民”了。
他认为,要想让国家长治久安,就得开启民智,让百姓都识文断字,明晓事理。
他还以青石村开办村学,不仅教认字,还教算术、农事等实用知识为例。
说明这教化,不仅仅是让百姓懂得忠君爱国的大道理,更要让他们掌握安身立命的真本事。
如此一来,民智开了,民力强了,国家自然也就跟着富强了。
他这篇策论,写得是洋洋洒洒,有理有据,还带着那么一股子说不出的……泥土芬芳和实干精神。
比起那些只会掉书袋、空谈误国的八股文章,那可真是……清新脱俗,独树一帜了。
宁宣宗坐在龙椅之上,听着底下那些大臣们,轮流念诵着新科进士们的策论。
大多都是些个陈词滥调,听得他是昏昏欲睡,兴致缺缺。
可当他听到张小山这篇策论的时候,那原本有些倦怠的眼神,却是猛地一亮!
“嗯?此子所言,倒也有些个新意。”宁宣宗微微坐直了身子,示意那念诵的官员,把张小山的策论,再仔仔细细地,念上一遍。
等听完之后,他更是抚须沉吟,脸上露出了几分赞赏之色。
“这个张小山,便是南阳府举荐上来的那个解元,其父张大山献犁有功的那个?”宁宣宗开口问道。
旁边一位内阁大学士连忙躬身回道:“回禀陛下,正是此人。”
“好!好一个‘以工辅农,工商并举,藏富于民,教化为先’!”宁宣宗点头赞道。
“此子虽然年轻,这见识倒也不凡,能从那乡野之间,总结出这般切中时弊的道理来,实属难得。”
他当即便对张小山说道:“张小山,你上前来回话。”
小山闻言,心里头虽然也是紧张得很,可面上却还算镇定。
他连忙走出班列,来到大殿中央,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微臣张小山,参见陛下。”
“平身吧。”宁宣宗和颜悦色地说道,“朕看了你的策论,里头提到了不少关于农事改良、手工业发展的具体法子,听着倒也新鲜。”
“你且跟朕仔仔细细地说说,你们那青石村,是如何从一个贫瘠小村,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那些新奇的农具和作坊,又是如何想出来的?”
小山定了定神,便把自己在青石村的所见所闻,还有自家爹爹张大山如何带领村民们兴修水利、改良农具、开办各种作坊、改善民生的种种事迹。
都原原本本地,捡着要紧的,跟圣上回禀了一遍。
他说话虽然还带着几分乡音,可那条理却清晰得很,语气也诚恳。
把个青石村那翻天覆地的变化,说得是活灵活现,引人入胜。
宁宣宗听得是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会插嘴问上几句。
比如那曲辕犁到底比旧犁省了多少力气,那水碓磨坊一日能磨多少粮食,那棉花大豆的亩产到底有多高等。
小山也都一一据实回答,不敢有半分隐瞒和夸大。
这一问一答之间,大殿之上的那些文武百官们,也都渐渐地,被小山所描述的那个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的青石村给吸引住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山村里头,竟然还藏着这般惊人的智慧和改变的力量。
尤其是当小山说到,他爹张大山,一个目不识丁的庄稼汉,竟然能凭着自个儿的琢磨和从“古籍”上看来的零星记载,就弄出那么多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来的时候。
宁宣宗更是龙颜大悦,抚掌笑道:
“好!好一个‘天工巧匠’张大山!好一个‘实学解元’张小山!”
“朕先前只当那曲辕犁已是奇巧,却不想,这青石村竟还有如此之多的利民之举,惠民之策!”
“看来,这高手在民间,古人诚不我欺啊!”
他对张小山说道:“张小山,你年纪轻轻,便有此见识和担当,实乃我大宁朝之幸事。”
“朕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望你将来,能将你在青石村所学所悟,推行到更广阔的天地,为我大宁的江山社稷,多做贡献!”
小山听了,也是激动得热血沸腾,连忙再次叩首谢恩。
“微臣张小山,定不负陛下厚望,必当竭尽所能,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