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的死寂,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春花胸前那道不再涌出星云乳液的裂口,像一张苍白的小嘴,无声地诉说着宇宙尺度的掠夺。她躺在土炕上,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陈北河紧绷的神经。她腹部的灰白色隆起,在昏暗的光线下缓慢地、沉重地蠕动着,如同地壳下苏醒的远古巨兽,每一次起伏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而混乱的“存在感”——那是饱食了“母乳星云”中狂暴宇宙信息后,正在内部进行着非人演化的“文明胚胎”。
角落里,刀疤刘抱着那只彻底沉寂的机械婴,如同抱着自己最后一点破碎的理智。他的机械眼虹膜一片死寂的漆黑,核心显然已被昨夜那超越理解的信息洪流彻底烧毁。完好的那只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茫然和劫后余生的麻木。空气中残留的冰冷宇宙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春花生命透支后的衰败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突然。
没有预兆。
连接着春花与地心的那根金色声波脐带,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
不再是之前吸食“母乳星云”时的贪婪脉动,而是一种…倒流的光晕。光芒不是向外扩散,而是如同被无形的漩涡向内拉扯、压缩!整条脐带瞬间绷紧,发出一种低沉、压抑、如同弓弦被反向拉满的嗡鸣!
“呃…!” 昏迷中的春花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抽气声。她的身体,以一种完全违反生理规律的方式,反向绷紧!
不是昨夜被信息洪流冲击时的痛苦弓起,而是一种…向后反折!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她的脊柱,狠狠地向后掰去!她的头颅不自然地后仰,脖颈拉伸出令人牙酸的弧度,薄被下瘦削的腰肢反向凹陷出一个可怕的弧度。
与此同时,她胸前那道苍白的裂口,开始向内收缩!
不是愈合。是收缩。如同时间倒放的录像带。裂口边缘的皮肤,像被无形的针线反向缝合,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艰难地、痛苦地向内收拢、聚拢!每一次微小的收缩,都伴随着春花身体剧烈的、反向的痉挛!她蜡黄的脸因这倒流的痛苦而扭曲,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
“它…它在干什么?!” 刀疤刘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抱着怀里的机械婴,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陈北河瞳孔骤缩,异能带来的感知像被冰锥刺穿!他“看”到了!
不是胚胎在吸食。是反哺!
一股粘稠的、散发着冰冷星光和微弱铁锈味的逆流,正顺着那根绷紧的金色脐带,强行从地心深处、从那个饱食了宇宙信息的胚胎内部,逆向灌注回春花干涸的身体!
那不是能量,也不是物质。
那是…时间。
被压缩、被扭曲、被强行逆转的可能性!
“逆时间哺乳…” 陈北河喉咙发紧,干涩地吐出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概念。
脐带的光芒倒灌进春花体内。她胸前那道正在收缩的裂口处,皮肤下开始透出一种诡异的、流动的灰白光泽。那光泽并非均匀,而是如同浑浊的河流,里面裹挟着无数破碎的、闪光的时间残片:一个尚未破碎的瓦罐、一株未被“沉默瘟疫”吞噬的麦苗、刀疤刘那只完好眼睛中尚未被恐惧填满的微光、甚至…是昨夜陈北河砸墙之前,那短暂一瞬未被痛苦侵蚀的愤怒!
这些代表着“尚未发生之可能”的碎片,被粗暴地、以逆流的方式,强行塞回春花这具已被透支到极限的躯壳!
“呃啊啊啊——!”
春花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不再是人类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两片旋转的、吞噬光线的微型黑洞!她的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尖啸,但那尖啸声,在发出的瞬间就开始倒流!不是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的倒放,而是声音本身在时间轴上的逆向震颤!尖啸的尾声最先出现,尖锐刺耳,然后迅速“回缩”成中段的嘶吼,最后“凝聚”成喉咙深处一声沉闷的、如同被堵回去的呜咽!
她的身体在反向反折的极限状态下剧烈颤抖。胸前裂口的收缩速度在加快,灰白色的时间逆流在皮肤下疯狂涌动。她似乎想抬起手,但手臂的动作也是反向的——手臂先是做出了一个“放下”的动作,然后才“抬起”,如同鬼魅般的倒放!
这诡异绝伦的景象,让角落里的刀疤刘彻底崩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
而就在这时间倒流的恐怖漩涡中心,春花那双如同黑洞般的瞳孔,猛地锁定了蜷缩在角落的刀疤刘…怀里的那个冰冷的、沉寂的机械婴!
金色脐带绷紧的光芒骤然分出一缕,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跨越空间,缠绕上了那只死寂的机械婴!
“不——!” 刀疤刘发出绝望的嘶吼,想要护住怀中的“孩子”。
晚了。
被那缕逆流金光缠绕的瞬间,沉寂的机械婴猛地一颤!
它那只由劣质玻璃珠制成的“眼睛”,原本黯淡的红光,开始…逆向闪烁!不是从亮到暗,而是从彻底的死寂黑暗,突然逆向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然后又瞬间逆向熄灭,再逆向亮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节奏完全错乱的频闪!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机械婴裸露在破布外的、那些断裂的管线,开始反向蠕动!如同拥有生命的金属触手,它们不是向外延伸,而是向内收缩、回卷!断裂的金属茬口在金光中如同时间倒流的焊接,精准地、违反物理规律地重新对接在一起!散落的、细小的齿轮碎片,从地上、从破布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沿着它们崩飞时完全相反的轨迹,“嗖嗖”地倒飞回来,严丝合缝地重新嵌入它们原本的位置!
整个机械婴,正在经历一场时间意义上的修复!它在“回炉重造”,回到它被信息洪流冲击、零件崩散之前的状态!
“哇…哇…”
一声微弱、断续、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啼哭”,竟从机械婴内部发出!但那声音,也是倒流的!先是几声短促的、类似结束音的“咯”,然后才“回放”出较长的、类似哭泣主音的“哇——”。
“我的…我的孩子!” 刀疤刘完好的那只眼睛瞬间被泪水模糊,混合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看到“复原”希望的狂喜。
陈北河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清晰地“看”到,那缕连接着机械婴的逆流金光,在“修复”机械婴的同时,正疯狂地抽取着刀疤刘的生命力!刀疤刘抱着机械婴的手臂,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瘪,如同被吸干了水分的树皮!他的头发,从发根开始,正逆向蔓延出一种衰败的灰白!
这根本不是修复!这是时间借贷!用刀疤刘未来的生命力,去支付修复机械婴“过去”损伤的代价!是彻头彻尾的掠夺!
“放开它!刀疤刘!它在吸你的命!” 陈北河厉声喝道,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
就在这时——
“唔!”
反向反折在土炕上的春花,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住的、倒流的呜咽。她胸前那道裂口,在灰白色时间逆流的疯狂灌注下,终于收缩到只剩下一条细小的、如同蜈蚣般的苍白缝隙。
而她的腹部,那灰白色的、缓慢蠕动的巨大隆起,其内部混乱的光芒骤然平息了一瞬。紧接着,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凝练、带着一种近乎“满足”意味的波动,顺着金色的脐带,缓缓回流地心深处。
逆流…停止了。
绷紧的脐带松弛下来,光芒黯淡,恢复成之前那种微弱的、恒定的搏动。
春花反向反折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砸回土炕,发出一声闷响。她胸前那条蜈蚣般的苍白缝隙,边缘还残留着灰白色的流光,像一道尚未冷却的时间伤疤。她黑洞般的瞳孔恢复了正常,但眼神空洞得吓人,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被撕扯成碎片的漫长酷刑。她腹部的蠕动也平复下去,但那灰白色的外壳,似乎变得更加冰冷、更加厚重,散发出的“存在感”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稳固?仿佛被那逆流的时间可能性短暂地“锚定”了。
角落里,刀疤刘抱着那只被“修复”如初、正发出微弱而“正常”电流嗡鸣的机械婴,瘫软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交织着后怕和一种病态的满足。他那只完好的手臂,皮肤灰败干瘪得如同老人的手臂,与另一只还算正常的手臂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而他头上那逆向蔓延的灰白发丝,也永久地留在了那里,如同被时间啃噬过的痕迹。
陈北河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看着春花胸前那道象征着时间倒流伤口的苍白缝隙。
看着刀疤刘那被掠夺了部分未来的手臂和灰白头发。
看着那只在时间借贷中“完好如初”、正发出微弱嗡鸣的机械婴。
逆时间哺乳。
这不是恩赐。
这是最残酷的透支。
透支春花身体承受的极限,透支刀疤刘未来的生命力,去喂养那个冰冷的、贪婪的、正在地心深处稳固其存在的…文明之胎。
下一次,当它再次“饥饿”,需要稳固自身或修复什么时,又会从谁的身上,撕下哪一块时间的血肉?
窑洞深处,只有机械婴那微弱、规律、却带着一丝诡异满足感的电流嗡鸣,在死寂中轻轻回荡。那声音,像极了婴儿在饱食之后,沉入梦乡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