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七年八月三十一日·记朝暮色
公元七年的八月三十一日,白日将近,傍晚时分悄然降临。记朝的天地被西沉落日染上了一层温暖而深沉的色彩,天际线附近是燃烧般的金红色,向上逐渐过渡为柔和的橘粉与淡紫,最终融入头顶那片愈发深邃的蓝幕。气温从午后的酷热中回落,降至二十八摄氏度,湿度维持在百分之四十的干爽水平。晚风带着凉意,轻轻吹拂,驱散着白日积攒的暑气,带来草木与泥土在夜晚降临前散发的最后一丝温热气息。
在这片暮色四合、气温宜人的傍晚,记朝的景象也换上了宁静的晚装。北方平原上,最后一抹霞光映照着收割后的田野,村庄里炊烟袅袅,归家的农人扛着农具,身影在夕照下拉得很长。东部沿海,落日将海面染成一片流动的金箔,归航的渔船帆影点点,缓缓驶入宁静的港湾。西域的群山在夕阳下勾勒出巍峨而沉默的剪影,山间谷地已然被暮色笼罩。而帝国南隅的南桂城郊,那片河畔草甸,在经历了白日的野餐与惊险后,此刻沉浸在一种疲惫而满足的平和之中。溪流声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归巢的鸟儿发出最后的啼鸣。整个记朝,似乎都在这二十八度的、凉爽的暮色中,收敛了白日的活力,准备进入夜的怀抱。
在河畔草甸边缘,一片生长茂密、足以遮蔽人影的灌木丛和深草之后,一双充满怨毒和嫉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树下那群分享着喜悦与甜蜜的人们。正是去而复返、心怀不甘的刺客演凌。他如同潜伏的毒蛇,在草丛中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避免发出任何声响,目光在公子田训、三公子运费业、赵柳、葡萄氏姐妹以及耀华兴身上来回扫视。
他看着他们围坐在一起,脸上洋溢着轻松愉快的笑容,看着他们用烤得微焦、香气四溢的糖饼,蘸取着那金黄油亮、他儿子曾无比依赖的少女拼命护下、而今却被这些人轻松享用的蜂蜜。那甜蜜的气息,即便隔了一段距离,也仿佛能钻入他的鼻腔,与他此刻内心的苦涩形成尖锐的对比。
“哼……” 演凌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冷哼,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你们倒是挺会享受的……在这夕阳美景下,分享着用我儿子的风险换来的‘战利品’,过得真是惬意逍遥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身下的泥土里,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观察,像一头等待时机的猎豹,审视着猎物们的反应,寻找着可能的破绽。“但我这次回来,可不是为了看你们其乐融融的!我是来抓你们来的!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谁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他在心中发狠,复仇的念头和任务的目标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眼神愈发冰冷。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注意到三公子运费业似乎因为吃得太过专注,偶尔会抬起头,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一下,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但那点微弱的警觉性很快就被手中蘸满蜂蜜的糖饼带来的极致满足感所淹没,他摇了摇头,又低下头,继续大口享用起来,完全没把那一闪而过的违和感当回事。
看到这一幕,演凌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心中的不平衡感更加强烈。“你们吃得倒挺好……甜在嘴里,美在心里……” 他想起自己在家中的处境,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涌上心头,“但在家里呢?我天天被夫人冰齐双催着干那些没完没了的家务活!扫地、擦桌、整理她那些瓶瓶罐罐……哪个时辰不是我最为悲观、最为憋屈的时刻?她稍有不顺心,便是……便是一顿责骂,甚至……动辄打骂!我演凌好歹也是有名号的刺客,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他越想越觉得命运不公,凭什么这些人可以在此逍遥快活,而他却要忍受那种生活,甚至因为之前的失败而可能面临夫人更严厉的责罚?“你们倒好,非常好……非常好啊!” 他几乎要咬碎一口牙。
过了一会,他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凝结成实质,一个更为阴暗和决绝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们如此享受下去了!我要打断你们的安宁,摧毁你们此刻的快乐!” 他暗自立誓,“我会把你们一个个抓起来,关进我早已精心构建好的、特制的牢笼里!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我会让你们吃尽苦头,尝尝什么是真正的骨头!”
他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遥远的北方都城:“我最终会把你们,一个不落地,全都押送到凌族的长安城!到了那里,自然有你们的好果子吃!看你们到时候,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强烈的报复心理和对任务的执着,让他彻底坚定了行动的决心。
内心的嫉妒与愤懑如同毒液般腐蚀着演凌的理智,而那近在咫尺的蜂蜜甜香,更像是一种挑衅。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一个更具体的、带着戏弄意味的念头冒了出来。他像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再次向前潜行了一段距离,趁着众人谈笑、注意力最为分散的瞬间,以极快的手法,将一只沾着些许泥土却依旧灵活的手,闪电般地从草丛缝隙中伸出,在那敞开的蜂蜜罐边缘迅速一抹,沾上了厚厚一层金黄粘稠的蜜汁,又瞬间缩回。
整个过程快如鬼魅,几乎无人察觉。只有三公子运费业,似乎眼角余光瞥见罐子旁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立刻转头定睛看向蜂蜜罐,嘴里还叼着半块糖饼,含糊地问道:“咦?刚才是不是有什么……” 但他仔细看去,罐子还是那个罐子,蜂蜜似乎也没明显变少,只是罐口边缘仿佛……有点不太一样?他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夕阳的光线造成的错觉,便也没再多想,嘟囔了一句“可能看错了”,又继续埋头苦干。
而在草丛深处,刺客演凌将那只沾满蜂蜜的手指放入口中,贪婪地吮吸着。那极致的甜味在他口中化开,却丝毫没能缓解他心中的苦涩,反而更像是在提醒他这群人正在享受着他无法拥有的安宁与快乐。“你们倒吃得很好……而这等美味,我却只能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地尝一点……” 他想起夫人冰齐双那严厉的面容和随时可能落下的巴掌,心中的恨意更浓,“都是因为你们!要不是你们屡次坏我好事,我何至于如此狼狈,在家中毫无地位,终日活在夫人的阴影之下!”
一个既能报复、又能达成目标,还带着几分戏耍意味的“好计划”瞬间清晰——偷走这罐蜂蜜!以此激怒他们,引他们进入自己预设的战场!
说干就干!刺客演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狡黠,他看准一个众人笑声最大、最为松懈的时机,猛地从藏身的草丛中如同猎豹般窜了出来!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目标直指那放在众人中间的蜂蜜陶罐!
“唰!”
他一把抄起那个沉甸甸的、盛满了大半罐金黄蜂蜜的陶罐,抱在怀里,转身就朝着密林深处亡命狂奔!同时,他还不忘回头,用充满了挑衅和嘲弄的语气高声喊道:“哈哈哈!你们的蜂蜜,我演凌笑纳了!想要?那就来追吧!反正东西我已经偷走了,有本事就从我手里再抢回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刹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葡萄氏-林香,她猛地站起身,柳眉倒竖,指着演凌逃跑的方向,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刺客演凌!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偷!给我站住!把蜂蜜还回来!”
她这一声娇叱,瞬间惊醒了所有人!
“追!”
“不能让他跑了!”
“抓住他!”
女性方面的葡萄氏-寒春、赵柳、耀华兴,以及男性方面的三公子运费业、公子田训(尽管脸上依旧肿痛,但也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几乎是同时起身,怒火中烧地朝着演凌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一场激烈的林间追逐战,就此展开!
刺客演凌显然早有准备,他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身形在林木间灵活穿梭,快得惊人,目测时速恐怕真的接近那惊人的八十三公里!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预先规划的路线,不断变换方向,试图甩掉追兵。
然而,他身后的这六人,也绝非庸手!公子田训虽受伤,但底子仍在,步伐依旧稳健迅捷;三公子运费业为了“夺食”,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赵柳身为将门之女,身手矫健;葡萄氏姐妹看似柔弱,但常年在外,亦有不俗的体力与敏捷;就连心情低落的耀华兴,此刻也被这股愤怒和集体行动的气势所带动,奋力追赶。他们的整体速度,虽然一时之间因为起步稍晚和林木阻挡,无法立刻缩短与演凌的距离,但却在稳稳地、逐渐地逼近!如同一张缓缓收拢的大网,给前面的逃遁者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感受到身后那六道紧追不舍、并且越来越近的气息,刺客演凌的心中也掠过一丝焦急。他一边拼命狂奔,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心中默算着距离。
“你们倒是追得挺快!” 他忽然再次回头,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计谋得逞般的笑容,大声喊道,声音在林中回荡,“快点!再快点!虽然你们一时之间还追不上我,但照这个速度,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我了!所以——”
他话音未落,身形猛地一个极其诡异的直角变向,不再沿着看似平坦的林地奔跑,而是如同猿猴般,借助一根垂下的藤蔓,猛地一荡,身形骤然拔高,灵巧至极地窜上了旁边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早有预谋和练习!
“所以,我给你们准备了点‘惊喜’!” 他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而后面紧追不舍的公子田训等人,正因为逐渐拉近距离而精神振奋,全力冲刺之下,根本没想到演凌会突然以这种方式改变路线!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直线追击上,视线也被前方演凌突然消失的身影所干扰,一时之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公子田训和三公子运费业,只觉得脚下猛地一空!原本看似坚实、覆盖着落叶的地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塌陷了下去!
“不好!”
“有陷阱!”
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但已经太晚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赵柳、葡萄氏-寒春、葡萄氏-林香以及耀华兴,也因为冲势太猛,收脚不及,或者被前面的人带动,接二连三地跟着跌入了那突然出现的深坑之中!
“噗通!噗通!哗啦——!”
重物落地的声音、泥土坍塌的声音、以及压抑不住的痛哼和惊叫声混杂在一起!
这是一个深度足有九米、开口宽阔、底部还撒了以防攀爬的滑腻泥浆和湿土的巨大陷坑!坑壁陡峭,显然是花了大力气精心挖掘和伪装的!
公子田训、三公子运费业、赵柳、葡萄氏-寒春、葡萄氏-林香、耀华兴,六个人一个不少,全都掉进了这个巨大的陷阱之中,摔得七荤八素,浑身沾满了泥浆,狼狈不堪。好在坑底泥土松软,并未有人受重伤,但想要立刻爬上去,却是难如登天。
直到此刻,他们才彻底明白过来。几人挣扎着站起,仰头望着坑口那片被树枝分割的、渐渐昏暗的天空,脸上充满了愤怒、懊恼和难以置信。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他们朝着上面喊道:
“刺客演凌!你这个骗子!”
“你抢走我们的蜂蜜罐,根本就是个幌子!就是想激怒我们,让我们追过来,好中你的陷阱,是吧?!”
“我们……我们怎么就这么蠢呢!竟然真的上了你的恶当!”
坑口边缘,刺客演凌的身影缓缓出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坑底如同瓮中之鳖的六人,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猖狂和得意的笑容,那罐蜂蜜被他随意地放在脚边。
“哈哈哈!中招了吧!现在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猎手了吗?” 他笑得无比畅快,“以后看你们还敢怎么说我刺客演凌!我刺客演凌的智商和谋略,可不是你们这些只会逞匹夫之勇的家伙能比的!哼!”
他志得意满地拍了拍手,仿佛掸去灰尘:“所以,这次,我就笑纳了这蜂蜜,顺便……把你们也都抓回去!这可是大功一件!” 暮色中,他的身影立在坑边,仿佛掌控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