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七年八月三十一日·记朝夜半
公元七年的八月三十一日,夜色已深,进入万籁俱寂的半夜时分。记朝的苍穹如同一块巨大的、深蓝色的天鹅绒,上面镶嵌着无数颗冷冽而璀璨的钻石,一弯纤细的月牙洒下清辉,勉强照亮大地轮廓。气温进一步下降,稳定在二十五摄氏度,带着秋夜特有的、恰到好处的凉意。湿度维持在百分之四十,空气干爽清冽,呼吸间能感受到草木沉睡的气息和远方山峦的微寒。这是一个宁静得几乎能听到星光坠落声音的夜晚。
在这片深邃的午夜,记朝的万物大多陷入了沉睡。北方广袤的平原被黑暗和薄雾笼罩,村庄灯火几乎尽数熄灭,唯有守夜犬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吠叫。东部沿海,潮水在月光下无声起伏,海港城市的灯火稀疏,与天上星河遥相呼应。西域的群山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出沉默而威严的剪影,山间寒气渐重。而帝国南隅,南桂城郊外那片发生过追逐的林地,此刻更是被一种异样的寂静所笼罩,只有夜行动物偶尔穿梭的细微声响,以及……从那精心挖掘的陷坑之中,传来的压抑的愤怒与不甘。
在那深达数米、坑壁陡峭、底部泥泞的陷阱之中,女性方面的葡萄氏-寒春、葡萄氏-林香、赵柳、耀华兴,以及男性方面的三公子运费业、公子田训,个个浑身沾满污泥,衣衫破损,狼狈不堪地或坐或站。他们仰头望着坑口边缘那个得意洋洋、背着月光只能看清一个模糊轮廓的身影——刺客演凌,心中的怒火如同被压抑的火山,几乎要喷薄而出。
三公子运费业第一个按捺不住,他性格本就急躁,加之刚刚品尝到的甜蜜被夺走,自己又落入如此狼狈的境地,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他挣扎着想要站直,却因坑底泥泞而有些踉跄,只得指着上面,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锐地吼道:“刺客演凌!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只会使用这种下三滥的陷阱!有本事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啊!把我们引到这大坑里,算什么英雄好汉?!你等着!等我们被救出去之后,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定要你好看!”
他的怒吼在深坑中回荡,显得有几分空洞。坑口的刺客演凌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发出了一阵低沉而充满讥讽的冷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悠闲地踱了一步,更清晰地露出半个身影,俯视着坑底的“猎物”,语气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嘲弄:
“救出去?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现在全部被我一人一网打尽,成了这瓮中之鳖,笼中之鸟,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谈什么被救?我看你们就是死到临头还嘴硬,不过是逞口舌之快,想让我心里不痛快罢了!就你们现在这处境,还能对我构成多大的威胁?不过是败犬的远吠而已!”
三公子运费业被他的话噎得一时语塞,但随即梗着脖子,强自争辩道:“那……那还不一定呢!我三公子运费业福大命大,也不一定就会一直被你们给抓住!就算……就算到了你那破宅院里,最多也就是把我们关起来罢了!你们单族人,难道还敢对我们怎么样不成?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你们说是吧?” 他一边说,一边寻求同伴的支持,目光扫过身边的几人。
公子田训虽然脸上肿痛未消,神情却相对冷静,他深知此刻激怒对方并无益处,但也不能输了气势,他沉稳地点了点头。赵柳紧抿着嘴唇,眼神锐利,同样微微颔首。葡萄氏-寒春和葡萄氏-林香姐妹俩相互依靠着,脸上虽有忧色,却也坚定地表示了认同。就连情绪低落的耀华兴,也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众人的无声支持,三公子运费业仿佛又有了底气,他挺了挺胸膛,尽管这个动作在泥泞中显得有些滑稽,他对着上面喊道:“看吧!你的阴谋诡计是不会轻易得逞的!关得住我们的人,关不住我们的心!你也别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天大的好处!”
然而,刺客演凌对他们的“团结”和“乐观”嗤之以鼻,他冷哼一声,声音如同冰碴子般砸下来:“想得美!你们以为我费尽心思抓你们,就是为了关起来看管吗?真是太天真了!落入我演凌手中,就别想着还能有什么好下场!等着瞧吧!”
嘲讽完毕,刺客演凌不再多费唇舌。他显然早有准备,从旁边拖出一捆结实的麻绳,手法熟练地打上活扣,然后将绳套扔下了深坑。
“一个个来!都给我老实点!谁敢乱动,别怪我不客气!”他厉声喝道,声音在坑壁间碰撞回响。
形势比人强,坑底的六人虽然满心不甘与愤怒,但在如此绝境之下,也深知硬抗只会吃眼前亏。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暂时隐忍,伺机而动”的决意。
于是,在刺客演凌居高临下的监视下,他们不得不屈辱地、一个接一个地,被那冰冷的绳套套住身体,然后像拖拽货物一般,被演凌用蛮力从这数米深的大坑里,艰难地、磕磕绊绊地拉了上去。每个人重新踏上坚实地面时,都因为脱力和泥泞而几乎站立不稳。
而演凌的动作极快,在他们尚未缓过气来之时,便已用另外准备的、更加坚韧的绳索,将他们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牢牢捆住!那绳结打得极为刁钻专业,越是挣扎,似乎就勒得越紧,深深陷入腕部的皮肉之中,带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三公子运费业不甘心地暗中用力试图挣脱,却发现完全是徒劳,反而让手腕更疼了。他气得满脸通红,却无可奈何。
刺客演凌看着他们全部被捆得像粽子一样,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得意,发出了畅快淋漓的大笑:“哈哈哈哈!怎么样?还想挣脱吗?我告诉你们,别白费力气了!真以为我刺客演凌是吃素的,会用那种随便一挣就开的绳子吗?这绳索,这绳结,都是我精心挑选和练习过的,专门用来对付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你们逃脱的!死了这条心吧!”
公子田训强忍着双臂被反缚的不适和脸上的肿痛,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演凌,试图从另一个角度瓦解对方的动机,他沉声问道:“刺客演凌,就算你抓了我们,又将如何?或许能将我们换成一些赏钱,但这对于你个人而言,又有什么实质性的、长远的好处呢?不过是一锤子买卖罢了。你依旧要回到你那……被夫人驱使的生活中去。”
此言似乎戳中了演凌的某个痛处,但他随即用更高的音调来掩盖那一瞬间的僵硬,他挥舞着手臂,语气夸张地说道:“押送到凌族的长安城,好处可多着呢!远非你能想象!那赏钱,那报酬,能达到你不可想象的程度!足以让我……让我扬眉吐气,再也不用看人脸色!” 他仿佛在给自己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以坚定自己的决心,“你们!你们就乖乖认命吧!等着被押送到长安城那种……对你们而言绝非善地的地方吧!到了那里,有你们好受的!”
赵柳闻言,冷哼一声,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丝不屑:“吓唬谁呢?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会吃你这套虚张声势?长安城再是龙潭虎穴,又能如何?”
“啊呸!你们别不信!” 演凌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他啐了一口,强调道,“长安城对于你们单族人来说,就是个未知的、充满险恶的地方!那里规矩森严,贵人众多,一个不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们还以为能像在南桂城这般自在吗?做梦!”
无论坑上的争论如何,现实的处境已无法改变。双手被牢牢捆绑,失去了自由,甚至连平衡都难以维持。女性方面的葡萄氏-寒春、葡萄氏-林香、赵柳、耀华兴,以及男性方面的三公子运费业、公子田训,心中都明白,此刻任何无谓的言语和挣扎,除了消耗体力、激怒对方之外,毫无用处。他们的说话,能改变被捆绑押送的事实吗?显然不能。
于是,一种近乎默契的沉默,在六人之间蔓延开来。他们不再争吵,不再怒骂,甚至连多余的眼神交流都减少了。每个人都低垂着头,或是默默看着脚下坎坷的道路,仿佛认命般,选择了闭嘴,保存体力,冷静思考。他们被刺客演凌用一根长绳串联着,如同串在一起的蚂蚱,在清冷的月光和稀疏的星光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被催促着、驱赶着,朝着北方——河南区湖州城的方向,艰难前行。
夜路漫漫,崎岖难行。他们知道,演凌的本质是想把他们关进湖州城宅院中的某个黑屋子里,作为他换取赏金的“货物”。然而,他们岂会坐以待毙?无论是公子田训的沉稳,赵柳的刚毅,葡萄氏姐妹的聪慧,还是三公子运费业那股不忿的劲儿,亦或是耀华兴深藏于心的韧性,都让他们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必须在被正式移交之前,寻找机会逃跑!而且必须是有把握、有能耐的逃跑!因为一旦打草惊蛇而被刺客演凌发现,以他阴狠的性格和对赏金的渴望,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届时他们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在飞速运转,结合着对地形、对演凌行为模式的观察,暗暗构思着可能的逃脱计划。他们就像暂时收敛起爪牙的野兽,等待着那个最佳时机的到来。
路途的艰辛自不必说,但刺客演凌显然对此道极为熟悉,他警惕性极高,几乎不给任何可乘之机。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夜行与白日的跋涉后(此处略过具体行程细节),他们被押解到了河南区湖州城,进入了刺客演凌那处看似普通、内里却可能暗藏玄机的宅院。
然而,刚刚踏入院门,甚至没等演凌为自己的“战果”稍作炫耀,一个身影便如同旋风般从屋内冲了出来!正是他的夫人冰齐双!
只见冰齐双柳眉倒竖,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她甚至没仔细看演凌身后那串被绑着的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同时伸手毫不客气地拧住了演凌的耳朵,用力一旋!
“好你个演凌!死哪里去了?!这么久不归家!交代你打扫的院子呢?劈的柴火呢?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还敢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她一边骂,一边手下毫不留情,演凌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那副在外人面前阴狠狡诈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十足的窘迫与惧内。
被捆绑在一旁的葡萄氏-寒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原本沉静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忍不住轻声出言调侃道,声音虽然不高,但在演凌的哀嚎和冰齐双的骂声中却格外清晰:“啧啧……真是没想到,大名鼎鼎、诡计多端的刺客演凌,竟然……也如此惧怕自己的夫人冰齐双?亏你还整天在外面摆出一副狠辣角色的模样,原来在家中竟是这般地位?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这话如同针一样刺中了演凌最敏感的神经,他顿时忘了耳朵上的疼痛,猛地挣脱开夫人的手(虽然动作依旧显得有些怂),脸红脖子粗地转向葡萄氏-寒春,气急败坏地大声反驳道:“你……你胡说什么?!我这叫……我这叫尊重!叫让着她!懂不懂?!好男不跟女斗!这是风度!风度!你们这些外人,知道什么?!再乱说,小心我对你们不客气!” 他那竭力维持尊严却又底气不足的样子,与他之前的嚣张形成了无比滑稽的对比,也让这压抑的押送旅程,出现了一丝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
(未完待续,请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