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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元七年九月二日·记朝午后
公元七年的九月二日,时光步入下午。记朝的广袤疆域依旧被秋日炽烈的阳光笼罩,只是日头已然偏西,光线带着一种斜照的、金灿灿的质感。气温攀升至三十摄氏度,湿度维持在百分之六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因热度而略显沉滞的湿润,阳光下的石板路面蒸腾起若有若无的热浪,微风拂过也带着一股暖意,催人欲睡。这是一个典型的、有些闷热的秋后。
在这片午后略显慵懒的阳光下,记朝的景象也带着一丝疲惫与安宁。北方平原上,大规模的收割或许已近尾声,田野间显得空旷了些,农夫们可能在树荫下歇息,躲避着一天中最后的暑热。东部沿海,海面反射着刺目的粼光,码头的忙碌节奏或许稍有放缓,等待着傍晚时分的再次活跃。西域的古道上,商队或许寻了绿洲休整,驼马安静地饮水反刍。而帝国南隅的南桂城,则进入了午后特有的、喧嚣与静谧并存的时段。主要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但许多店铺的伙计也难免有些昏昏欲睡,茶楼酒馆中则聚集了更多避暑闲聊的人们。
在南桂城中心区域,一家装饰雅致、并非寻常莺歌燕舞之所的青楼后院凉亭下,女性方面的葡萄氏-寒春、葡萄氏-林香、赵柳、耀华兴,以及男性方面的三公子运费业、公子田训,正围坐在石桌旁,桌上摆放着清茶与几样精致的茶点。凉亭四周垂着竹帘,挡住了部分西晒的阳光,带来些许阴凉。
几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言谈间充满了说笑。话题自然不可避免地又绕回到了昨天在刺客演凌湖州城宅院中的那番惊险遭遇。
“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怕,” 赵柳轻轻摇着团扇,心有余悸地说,“那个小黑屋,又黑又闷,当时真觉得可能要被困死在那里了。”
葡萄氏-林香立刻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多亏了我们大家齐心协力,还有田训哥哥急中生智,想出了那个绝妙的‘声音战术’!” 她说着,脸上露出了钦佩的神色,“要不是田训哥哥够聪明,我们恐怕现在还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干着急呢。”
葡萄氏-寒春也微笑着看向公子田训,语气中带着赞许:“确实。那个法子虽然听起来有点……嗯,不那么雅观,但效果真是立竿见影。你们是没看到(或者说没听到)后来刺客演凌那无可奈何、几乎要崩溃的语气,还有他夫人冰齐双在楼上被吵得大发雷霆的声音。要不是被逼到绝境,他们怎么会轻易就范,把门打开?”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气氛轻松愉快。能够凭借智谋从那样危险的境地中脱身,确实值得庆幸和自豪。
然而,就在大家沉浸在这份胜利的喜悦中时,三公子运费业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一副懒洋洋、对这类话题提不起劲头的模样。他摆了摆手,用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说道:“哎呀,我说你们几位,这都过去一天了,怎么还说这些惊险刺激的事儿啊?听着就让人紧张,心累!要我说啊,既然已经安全回来了,就该好好享受当下的安宁才是最好!别说那些令人恐慌的陈年往事了,这不但对现在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公子田训便接口道,语气带着一丝了然和调侃:“反而会‘内耗’,是吧?白白消耗自己的心神和好心情,自己吓唬自己。” 他看了一眼运费业,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们也就是随口说说,感慨一下,才不会真的把这些后怕当真,整天活在阴影里。倒是你,运三,也请你‘自重’点,别一听这些就摆出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好像我们多胆小似的。该放松时放松,该警惕时也得警惕嘛。”
葡萄氏-寒春见话题有些偏离,便笑着将话头拉了回来,她环顾了一下这处清雅的凉亭和身后的青楼建筑,语气轻松地说道:“话说回来,咱们现在可是已经踏踏实实地回到南桂城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到家’了。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但总归是平安归来了。”
公子田训闻言,也笑了笑,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扫过这座他们时常聚集的青楼,语气带着一种戏谑却又隐含无奈的认同:“到家?算什么呢?咱们几个,实际的家都各在一处,天南地北的,并不都集中在南桂城。你说是吧,运三?赵姑娘?寒春、林香你们姐妹的家也不在此地,华兴更是……唉。” 他顿了顿,指了指脚下的地面和周围的建筑,“说起来,这间青楼,倒成了咱们在这南桂城里最常待、最能称之为临时‘家’的地方了。吃喝议事,聚会闲谈,甚至暂时落脚,不都在这儿吗?”
他这话引得众人一阵默然,随即又都释然地笑了。确实,对于他们这群因各种缘由聚集在南桂城的人来说,这座功能特殊的青楼,反而成了他们在这个城市里最熟悉、最常驻的“家”。
就在这轻松的氛围中,一个略带夸张和咏叹调的声音突然从凉亭外传来:
“派派大大的先知呀!你们果然在此逍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公子红镜武正摇着一把折扇,步履从容地走进凉亭。他依旧穿着华贵的杭绸锦袍,面容俊美,眉宇间带着那股熟悉的、仿佛高人一等的疏离与傲气。
公子田训看到他,不由得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回应道:“还先知呢?红镜武,你这称呼我可担待不起。真觉得自己眼光很准,每次都能找到我们?”
公子红镜武对于田训的调侃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早已习惯,他摇了摇扇子,故作不悦地说道:“公子田训,你竟然如此说一位‘先知’?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了,” 公子田训摆了摆手,脸色稍微严肃了一些,目光越过红镜武,看向他身后,“先说说你那个妹妹,红镜氏呢?她那个无痛病的……没跟你一起来?” 他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担忧。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便从红镜武身后怯生生地挪了出来,正是红镜氏。她依旧穿着那身淡粉色的衣裙,试图维持着往日的模样,但只要是细心之人,便能立刻发现她与往常的不同——她的手臂、脖颈、甚至脸颊上,赫然又多出了几道新鲜的伤痕!有些是明显的擦伤,渗着血丝;有些则是青紫色的淤痕,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新旧伤痕交织在一起,令人触目惊心。
公子田训的目光立刻锐利起来,他上前一步,也顾不得客套,仔细地查看着红镜氏身上那些对她自己而言可能“微不足道”的伤口。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沉了下来。
“红镜妹妹,”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和严肃,“你这……这又添了不少新伤啊!你看看这处擦伤,若是常人,早就疼痛难忍,会立刻清洗包扎了;还有这淤青,显然是碰撞所致,你感觉不到,但皮下的血管已经受损了!” 他指着那些伤痕,一一分析,语气越来越沉重,“真不知道……真不知道你身上这么多、这么频繁出现的伤口,你到底是怎么扛过来的?你感觉不到疼痛,但这些伤口带来的‘微力量入侵’(指细菌感染的风险),还有这反复受伤导致的‘伤口累积’(指对皮下组织、肌肉乃至更深层结构的潜在损伤),它们并不会因为你不痛就消失啊!”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坏的担忧,目光直视着红镜氏那双似乎并不在意的眼睛:“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下去,终有一日,会像不断叠加的稻草,导致旧伤未愈,新伤又起,反复感染,伤及根本,甚至……甚至可能因为某次不经意的严重感染或内脏的隐性损伤而……而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你明不明白?!”
然而,红镜氏对于田训这番苦口婆心、充满担忧的告诫,却只是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甚至还试图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语气带着敷衍:“哎呀,田训哥哥,还有运三哥哥,你们就别老是这么当真了嘛!我的伤口我自己还不知道吗?看起来吓人,其实根本不碍事的,又不痛不痒。”
她这话一出口,凉亭内的其他人——女性方面的葡萄氏-寒春、葡萄氏-林香、赵柳、耀华兴,以及男性方面的三公子运费业、公子田训,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用带着无奈、焦急和强调的语气回应道:
“正是因为你没有痛觉!感觉不到这些伤口带来的警告!所以你才总觉得没多大的事!”
这整齐划一的回应,让红镜氏愣了一下,但她随即撅起了嘴,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公子田训见她还是这般不以为意,心中的忧虑更甚,他语气更加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红镜妹妹,我这不是在危言耸听,故意吓唬你!我是说真的,非常认真!你没有痛觉这个天生的警告机制,就意味着你比普通人更容易在不知不觉中累积伤害,你比别人更需要小心保护自己,更需要关注这些你看不见的‘隐患’!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可我这样挺好的!” 红镜氏有些赌气地反驳道,她扭过头,不看田训,“我这个模样并不需要别人时时刻刻来保护,也不需要你反复提醒!我觉得我很自在!”
“可是现实是不可预测的!” 公子田训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带着 frustration(挫败感),“身体的损伤是客观存在的,不会以你的感觉为转移!你如果再这样下去,对这些伤口置之不理,任由它们反复出现、累积,迟早有一天,这些小问题会像蚁穴一样,侵蚀你的健康根基,祸及你的内脏和身体机能!到那个时候,你就算后悔,也都来不及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你可别在这里危言耸听了!” 红镜氏被他接连的严厉话语说得有些慌了,但她选择用更强烈的否定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她猛地回过头,瞪着田训,声音也尖利起来,“照你这么说,那我岂不是无时无刻都处于危险之中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整天提心吊胆的?!你走开!走开!我不想听你说了!”
她像是被逼到了墙角,情绪激动起来,甚至夸张地用手捂住耳朵,大口地喘着气,仿佛真的被田训的话吓到了,连一口气都喘不匀了,带着哭腔说道:“我……我需要一口气喘喘……你别说了!”
一旁的葡萄氏-寒春见场面有些失控,连忙上前打圆场,她轻轻拍了拍红镜氏的后背,对着公子田训使了个眼色,劝解道:“公子田训,好了好了,你先别再说这么重的话了。你看红镜妹妹都被你吓到了。不然的话,他的小心脏……呃,小内脏,可就真的要被你的话给吓得受不了了。” 她试图用轻松一点的话语缓和气氛。
但公子田训看着红镜氏那依旧带着新伤、却完全意识不到危险的身体,心中的担忧如同巨石般无法放下。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力感:“可是……可是如果我不提醒,不反复强调,这个伤口累积的风险是真实存在的啊!这不是靠人为的忽视就能阻止的!我需要提醒他,我需要让他无时无刻都注意自己的安全,注意这些伤口的潜在威胁!我这真的不是危言耸听,是为了他好啊!唉……”
他看着依旧捂着耳朵、不愿听劝的红镜氏,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反而可能让她更加逆反。他只能再次长叹一声,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担忧,最后说了一句:“红镜妹妹……请你……自重吧。我……我先离开了。”
说完,他不再多看众人,转身默默地离开了凉亭,背影显得有些落寞和沉重。凉亭内的气氛,因为这场关于无痛症的争论,顿时从之前的轻松愉快,变得有些凝滞和压抑。只剩下红镜氏委屈的喘息声,和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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