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的指尖抚过尚宫局的鎏金玉印时,印钮上的盘龙鳞爪硌得指腹发麻。这方印比她记忆里轻了三分,许是洪武三年的工匠还没敢往玉里掺铅。第76次轮回她第一次摸到这印时,掌心的冷汗差点让印从手里滑出去——那时马皇后刚以“整顿宫闱”为由把印信给了她,转头就唆使郭惠妃在御花园“偶遇”朱元璋,哭诉她“滥用职权苛待宫人”。
【轮回记忆:第76次洪武三年,她握着这方印在尚宫局待了整整三日,把所有宫女太监的名册翻得卷了边。有个叫小莲的宫女偷偷塞给她块桂花糕,说“李才人别信那些鬼话,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想借刀杀人”。后来小莲被马皇后以“偷盗”为由杖毙,她抱着那半块发霉的桂花糕,在承乾宫的角落里哭到天亮】
“小主,这是尚宫局的各司账簿,”春桃抱着摞账本进来,粗布帕子在额角擦了擦,“掌事的刘女官说,您要是有看不懂的,她就在外间候着。”她把账本往案上一放,压低声音,“奴婢刚才瞅见刘女官袖口绣着朵白梅,那是淮西勋贵家眷的标记,您可得防着点。”
李萱翻开最上面的账册,墨迹洇了页脚,是用马皇后宫里特供的松烟墨写的。她用银簪挑起账页,在“月钱支出”那栏停住——郭宁妃宫里的月钱比规制多了三成,备注栏写着“陛下特赏”,但日期却是朱元璋在凤阳巡查的日子。第72次她就是没留意这处破绽,被郭宁妃反咬一口,说她“私扣份例”,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让刘女官进来。”李萱把账册合上,玉印在案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越的响。
刘女官走进来时,青灰色的宫装下摆扫过地面,带起阵淡淡的脂粉香——是“醉流霞”,马皇后最爱的牌子。她屈膝行礼时,鬓边的银钗滑了半寸,露出耳后颗小小的朱砂痣。李萱的指尖在玉印上顿了顿,这颗痣她记得,第70次轮回,就是这个女人把掺了“断子绝孙药”的汤药端到了常氏面前。
“李才人有何吩咐?”刘女官的声音像浸了蜜,眼角的细纹里却藏着精明。
“郭宁妃的月钱,”李萱把账册推到她面前,银簪点在那行字上,“陛下在凤阳时,怎会特赏?”
刘女官的笑容僵了瞬,随即又柔声道:“回才人,这是马皇后娘娘特批的,说宁妃怀了龙裔,需得好生滋补,还说……陛下知道了定会高兴。”
“皇后倒是比陛下还懂陛下的心思。”李萱拿起玉印,在账册上盖了个鲜红的印鉴,“既是皇后的意思,便记下吧。只是往后再遇这种事,需得有陛下的手谕才行,不然……”她把印往案上一放,“我这尚宫局的印,可担不起‘假传圣旨’的罪名。”
刘女官的额头渗出细汗,连连应着“是”,退出去时,袍角扫到门槛,差点绊倒。春桃在门外啐了口:“什么东西,真当小主是好拿捏的?前几日还帮着郭惠妃克扣浣衣局的皂角,看我不……”
“不必。”李萱打断她,翻开另一本账册,“她是马皇后的人,动了她,等于打皇后的脸。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她们自己露出马脚。”她指着“采买”栏,“你看,上个月采办的朱砂,比往年多了五斤,宫里的胭脂水粉用不了这么多,定是拿去做别的了。”
朱砂能制“迷魂香”,也能画魇镇用的符。李萱的指尖划过那行字,想起第73次朱雄英床底下搜出的朱砂符,上面的字迹和刘女官账册上的墨迹如出一辙。那时她还傻,只当是哪个宫女不懂事瞎画的,直到孩子断气前,还攥着她的手喊“姨母,有红虫子爬我身上”。
“小主,太子妃派人来了,说英儿殿下把太傅的胡子拽了,正闹着要见您呢。”小太监在门外禀报,声音带着怯意。
李萱合上书册,拿起玉印放进锦盒:“走,去东宫看看。”
东宫的书房里,朱雄英正被常氏按在膝上,小屁股撅得老高,太傅捂着山羊胡在一旁跳脚:“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小小年纪就如此顽劣,长大了还了得!”
“太傅息怒,”常氏的声音带着歉意,看见李萱进来,眼睛亮了亮,“萱儿妹妹来了正好,快管管这皮猴。”
朱雄英听见李萱的声音,立刻从常氏膝上挣下来,扑到她怀里,小胳膊勒得她脖子发紧:“姨母!太傅讲的书不好听,不如你讲的‘黑衣服叔叔’好听!”
李萱的心轻轻一沉。这孩子竟还记得那些噩梦。她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英儿乖,太傅讲的是治国的道理,学会了才能保护母妃和弟弟。”她看向常氏,“太子妃,我带英儿去偏殿玩会儿,您和太傅先聊着。”
偏殿的窗台上摆着盆兰草,是常氏亲手种的,叶片上还沾着水珠。李萱把朱雄英放在铺着软垫的榻上,从袖中掏出个布偶——是她昨夜赶制的,用红布缝的小老虎,眼睛缝得歪歪扭扭。“英儿看,这是什么?”
“老虎!”朱雄英抢过布偶,小手揪着老虎的尾巴,“和父皇画的一样!”他突然凑近李萱耳边,声音细若蚊蚋,“姨母,我昨天看见吕侧妃宫里的人,在我院子后面埋东西,用黑布包着,圆滚滚的像……像人头!”
李萱的呼吸骤然急促。黑布包着的圆东西?是魇镇用的小木人!第73次她就是在朱雄英的院子里挖出了那些木人,上面还扎着银针,针尾缠着孩子的头发。她按住朱雄英的肩,指尖微微发颤:“英儿还记得埋在什么地方吗?”
孩子指了指窗外的海棠树:“就在那棵树下,我看见土是新翻的。”
李萱把布偶塞进他手里:“英儿拿着老虎,在这等着姨母,姨母去去就回。”她转身往外走,刚到海棠树下,就看见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往土里埋东西,黑布在阳光下泛着光。
“住手!”李萱喝了声,小太监吓得手一抖,黑布包掉在地上,滚出个小木人——胸口贴着朱雄英的生辰八字,眉心钉着根银针!
小太监转身就跑,李萱追上去,银簪掷出,正中他的脚踝!孩子惨叫着摔倒,露出张熟悉的脸——是吕侧妃宫里的小禄子,第70次给朱雄英下“长眠散”的就是他!
“说!谁让你埋的!”李萱踩住他的背,银簪抵住他的脖颈,针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
小禄子吓得涕泪横流:“是……是吕侧妃!她说……说只要埋了这个,英儿殿下就会生病,到时候……到时候您就会被陛下怪罪!”
李萱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吕氏竟从这个时候就开始算计朱雄英!她刚要问话,就听见常氏的声音:“萱儿妹妹,怎么了?”
常氏抱着朱雄英站在门口,脸色白得像纸,看见地上的小木人,突然捂住嘴,眼泪掉了下来:“这……这是……”
“是吕侧妃的手笔。”李萱捡起小木人,银针在阳光下闪得刺眼,“太子妃,我们必须告诉陛下。”
朱元璋赶到时,小禄子已经被捆了起来,嘴里塞着布,呜呜地叫。他看着地上的小木人,脸色黑如锅底,一脚踹在小禄子身上:“拖下去!往死里打!问出是谁指使的!”
“陛下,”常氏抱着朱雄英,声音发颤,“英儿还小,经不起这样的惊吓,求陛下……求陛下严惩凶手!”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朱雄英身上,孩子吓得躲在常氏怀里,小手紧紧攥着布偶老虎。他的眼神软了些,走到李萱身边,拿起那个小木人,指腹抚过上面的针孔:“又是魇镇?马皇后就是这么管后宫的?”
李萱知道他这话是说给坤宁宫听的。她把账册里的朱砂采买记录递过去:“陛下,这是尚宫局的账册,吕侧妃宫里的朱砂用度异常,怕是和这魇镇脱不了干系。”
朱元璋翻看账册时,指节捏得发白。就在这时,李德全匆匆跑来:“陛下!马皇后娘娘来了,说……说要亲自处理这后宫秽事。”
马皇后走进来时,凤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她看都没看地上的小禄子,径直走到朱元璋面前:“陛下,后宫出现魇镇,是本宫失察,请陛下降罪。只是……”她话锋一转,看向李萱,“李才人刚掌尚宫局就出了这种事,怕是有人不服管教,故意给她难堪吧?”
“皇后的意思是,”李萱冷笑一声,“有人敢在尚宫局的眼皮子底下搞魇镇,是我无能?”她把小木人扔到马皇后面前,“那这上面的朱砂,还请皇后解释解释,为何与坤宁宫采买的一模一样?”
马皇后的脸色变了变,强作镇定:“本宫用朱砂是为了画符祈福,怎会和这秽物扯上关系?李才人莫不是想借题发挥,污蔑本宫?”
“臣妾不敢,”李萱屈膝行礼,“只是尚宫局的账册记得清清楚楚,还请陛下明察。”
朱元璋把账册往马皇后面前一摔:“查!给朕仔细查!从采买的太监到经手的宫女,一个都别放过!谁敢徇私,朕诛他九族!”
马皇后的嘴唇哆嗦了下,终是没敢再说话。李萱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知道这一局自己赢了,但也清楚,马皇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承乾宫时,春桃正拿着块玉佩擦拭,玉面的裂缝处缠着红绳。“小主,这是您落在东宫的玉佩。”她把玉佩递过来,“刚才英儿殿下特意让人送来的,说……说要让玉佩保护您。”
李萱接过玉佩,合二为一的玉面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她想起朱雄英把布偶老虎塞进她手里时说的话:“姨母,老虎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一样。”眼眶突然有些发烫。
“把尚宫局的账册再理一遍,”李萱把玉佩系回腕间,“尤其是郭惠妃和达定妃的用度,我要知道她们最近和哪些人来往密切。”
春桃应着“是”,转身要走,又被李萱叫住:“去找些艾草来,放在窗台上,说是……驱蚊虫的。”
艾草能驱邪,也能让某些藏在暗处的东西无所遁形。李萱看着窗外的月光,腕间的玉佩轻轻发烫,像是在提醒她,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
但她不怕。
因为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有朱元璋的信任,有常氏的支持,有朱雄英的依赖,还有这方尚宫局的玉印,能帮她拨开迷雾,看清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夜深了,承乾宫的烛火还亮着。李萱翻开账册,银簪在纸上轻轻划过,每一笔都写着笃定。
这一世,她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