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王凝之面色难看,听着陈特的汇报。
“……昨日午后,便陆续有人登门拜访,一直到夜间方才散去,期间并无其他异常,今日一早,王家便挂出白幡。”
王凝之问道:“昨日王家可有请医师上门?”
“没有,”陈特答道:“昨日夜间,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清楚。”
王凝之吐了口气,“清不清楚,这件事都得算在我头上。”
王荟毕竟不年轻,被王凝之要求在宗庙跪了一晚,回去就亡故了,怎么看,王凝之都难辞其咎。
陈特说道:“我看此事有些蹊跷,陛下方才也问了,不管是年老体衰还是突发恶疾,总该请医师上门的,怎么会不声不响的,人就没了。”
王凝之摇摇头,叹息道:“我们只是怀疑,现在人都死了,说这些于事无补。”
陈特低声道:“可以找人验尸,一查便知。”
“怎么去验,”王凝之皱眉道:“难道我下一道旨意,说王荟死得不明不白,需要调查?”
陈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提议道:“若是死于非命,中毒的可能性最大,只要我的人能靠近,就能看出端倪。”
这个时代,下毒和服毒的事都不少见。
当年王家和庾家夺权,庾亮之弟庾怿送了毒酒给王允之,王允之让狗试了下,结果狗死了,于是他密报给晋成帝。
晋成帝本就因为庾亮逼反了苏峻不满,怒道:“大舅已经祸乱了天下,小舅还想再来一遍吗?”
这件事最后的结局,是庾怿饮鸩自尽。
王凝之听了陈特的话,想了下,还是拒绝道:“算了,怎么说都是族中长辈,现在人都死了,我还去纠结这些,更显得是故意针对。”
陈特走后,王凝之喊来王殊。
“你代我去吊唁下,行晚辈礼,看看王家人的反应。”
王殊问道:“可他们若是问及追赠的事,我该如何回应?”
王凝之一拍脑门,“我都没想到,你提醒我了。”
这个追赠对象指的不是王凝之的先祖,而是王荟,王荟生前是镇军将军、散骑常侍,他是王导的幼子,没有承袭爵位。
若没有王凝之登基称帝这个变化,王荟去世,往上追赠个官职就行了。
但现在,王凝之如何追赠王荟,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王殊皱着眉头,“他们肯定会将王镇军的死归咎到阿耶身上,阿耶若只是按常理追赠,恐怕他们不会满意,但若是赐爵,那事情就复杂了。”
本来就是为了爵位的事在僵持,大家都想做皇族或者皇亲,一旦给了王荟,那其他人呢?凡事就怕开了个不好的头。
王凝之冷笑两声,“你先别去了,我让你五叔跑一趟,他们想跟我玩这套,实在是太不了解我了。”
想搞道德绑架,那也得王凝之有才行,死个人就想赖上他,可没有这么好的事。
王荟的府上,不少世家的人都先到了,吊唁完之后,都没有离开,仿佛在等着谁。
门外挤满了车马,院中挤满了人,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不时看向大门处。
所有人都认为,王凝之就算不来,也会让儿子作为代表走一遭的。
但一直到大家寒暄了一轮又一轮,无话可说之时,外面才传来通报,王徽之到了。
众人都有些失望,王徽之当然也能代表王凝之,但他一向在权力中心之外,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王徽之潇洒地踱步进门,看着挤满人的厅堂,惊讶道:“我就说怎么路都堵上了,你们吊唁完还不走,等着吃饭吗?”
大家对他的性格十分了解,听了这话,都不意外,但也不想接话。
王徽之无所谓地穿过众人,来到厅中,大喇喇地行完礼,对跪在地上的王廞说道:“伯舆节哀,墓地选好了吗?是就葬在邙山,还是扶棺回琅琊或者建康?”
王廞闻言,一口牙差点咬碎,合着你过来一趟,什么表示都没有,就催着下葬了?他压抑着怒气答道:“事发突然,还来不及思考这些。”
“得早点想,”王徽之悠然道:“入土为安,乃是大事,不要耽误了。”
说完他一副完成任务的模样,就打算离开了。
在场的其他宾客面面相觑,一起看向王珣。
王珣暗叹口气,站出来说道:“子猷别急着走,下葬之前,我们打算一起为王镇军申请追赠,你觉得什么爵位合适?”
他没说官位,直接就是爵位。
王徽之一愣,“这种大事,如何来问我?我自己都还没爵位。”
王珣见他装傻,干脆挑明了说道:“ 子猷,你的王爵就在那,可王镇军什么都没有,他从宗庙回来,便溘然长逝,就冲这点,宫中不该给个说法吗?”
“法护慎言,”王徽之让王珣别说,自己却毫无顾忌地说道:“你这是在暗示,是陛下害死了王镇军吗?”
王珣连忙否认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但王镇军从宗庙回来,不到一日便去世了,于情于理,陛下总该加以恩恤吧?”
“怎么没有恩恤?朝廷肯定会追赠的,”王徽之说道:“但有没有爵位,那就不好说了,毕竟也没有这个先例。”
突然有人说道:“怎么没有先例,近的有魏文帝追赠其弟曹冲为邓哀侯,远的有汉光武帝追赠其兄刘演为齐武王。”
王徽之扫视了一圈密密麻麻的人群,冷笑道:“这例子不错,我若是现在死了,不知道能不能追赠个琅琊王。”
举的例子都是亲兄弟,却想用在一个族叔身上,真是好算计。
王徽之故意说对前朝意义重大的琅琊王,是想提醒众人,时代变了。
众人不敢和他对视,纷纷低下头。
王珣苦笑一声,拱了拱手,想送王徽之离开。
话不投机,他不愿意彻底撕破脸,毕竟他是有爵位在身的,犯不着这么拼。
可王徽之还嫌不够,继续说道:“今日我来,是代表我自己,不代表陛下,你们若是有想法,大可以直接上书,何必搞这些弯弯绕绕。”
说完,他不理身边的王珣,大踏步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