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宫,沙盘上的兵力部署又有了新的变化。
冯翊郡东北归了大周,窦冲的队伍成了自己人,正在向西南方向移动。
何无忌率三万人驻扎在洛水以北,威胁数里之外的大荔城。
王凝之伸手将几面小旗从周军大营拔出,插到渭水对面,说道:“现在就看苻坚忍不忍得住,他要是坚持不救冯翊郡,这个冬天恐怕就这样了。”
郗超先问了个战事之外的问题,“窦冲那边还等着封赏,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理?”
王凝之摇摇头,坦言道:“对于这种首鼠两端的人,我并不喜欢,但为了大局考虑,就给他个侯爵吧。”
越是像窦冲这样的人,越是不能轻易拿走他的兵权,否则又生事端,所以王凝之只能咬咬牙认了,先哄着,以后再说。
郗超笑道:“他这回也算抓到机会了,不然就他那点本钱,哪够资格封我大周的侯,只配当秦国的天水王了。”
众人都被他的话逗乐,王凝之点点他,笑道:“以后大家同朝为官,他只要安分守己,你可不许再这么刻薄。”
“那是自然,”郗超说道:“良禽择木而栖,我觉得无可厚非,只是这个时候,秦主苻坚恐怕不会这么想。”
窦冲的投降,虽然不光彩,但就像郗超说的,在这个乱世,朝秦暮楚没什么好指责的,只是他选的这个时机,对苻坚来说太残酷了。
王凝之叹道:“其实就是我们现在比秦国强,所以不管苻坚怎么选,都是错的。”
秦军守郑县,可以避免被周军一下子打到灞上,威胁长安。
可放弃了冯翊郡,周军不过多花点时间,还是一样可以抵达京畿之地,长安不过多苟延残喘一阵子。
王珣笑道:“选郑县或者选冯翊郡,确实都可以理解,可他要是一个也不想放弃,那就只能说明秦国气数已尽。”
王凝之又从郑县挪出几面秦国的小旗,放到渭水以北,说道:“如此一来,满盘皆输。”
众人都默默点头,秦军本就兵力不足,再被周军牵着鼻子走,大势去矣。
王凝之看向沉默不语的慕容垂,问道:“若是慕容公处在苻坚的位置,可还有良策?”
慕容垂的视线在沙盘上转了好一圈,摇头道:“关中肯定是守不住了。”
王凝之咦了一声,笑道:“慕容公的意思,是苻坚退出关中,秦国还有得救?”
慕容垂点点头,伸手指向雍州北边的安定郡,“我若是苻坚,就放弃长安,退往这里。”
王凝之秒懂他的意思,一脸玩味道:“原来如此,保存实力,将长安让给叛军,他则借助西凉之地和阴山以南的草场恢复元气,看着我们和叛军争斗,再不济,他也能谋个立足凉地,经略西域,当个西北王。”
但所有人都知道,苻坚不会这么选。
慕容垂能忍、能熬,不到山穷水尽,都会努力寻找翻盘的机会。
可苻坚不行,他没那个狠劲,最重要的是,他也没有慕容垂能打。
郗超感慨道:“幸亏秦主不会这么做,不然这关中之地,天府之国,就全毁了。”
众人都有些唏嘘,再怎么说,苻坚也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王凝之得感谢他,在局面这么差的情况下,还派苻融领军镇守西边,保持对叛军的压制。
不管苻坚的本意如何,反正他这么做,是帮了王凝之大忙了。
先前王凝之没有急着进攻关中,便是担心叛军趁机坐大,将关中打成一片焦土。
在洛阳君臣猜测和分析的时候,前线的慕容德已经率军出营了。
吕光的怀疑没有问题,周军就是在渭水上演了一出戏,然后静待秦军上钩。
等梁熙出兵后,慕容德集结队伍,整军出发,目标直指吕光。
刘牢之也没闲着,他的任务更重,需要强攻秦主苻坚所在的郑县县城。
两人各自行动,天亮时,慕容德的队伍已经来到吕光的营地和郑县之间,除了骑兵,他还带上了一万步卒车阵。
刘牢之这边则是大量的攻城器械被组装起来,成排成排地推到郑县城外。
提心吊胆了一整晚的苻坚和吕光这下好了,都死心了。
在周军的抛石机将石弹砸向城头的时候,慕容德也对吕光发动了进攻。
先后派出五万人后,吕光手上的兵力不足两万,面对大军来袭的慕容德,他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率领精锐骑兵突出重围,杀向郑县的方向。
可慕容德的任务就是看住他,怎么会让他轻易逃脱,领着骑兵在后面穷追不舍,剩余的队伍则对付营地内的秦军。
战场一再增多,秦军的劣势只会越来越大。
苻坚站在高高的望楼上,看着周军的抛石机将城头砸得稀烂,秦军士卒要么躲在女墙后瑟瑟发抖,要么抱头鼠窜,被砸得血肉横飞。
刘牢之的计划是破城,而且是字面意思,就是将城墙砸垮。
所以他调集了所有的抛石机和床弩,对准郑县的东门就是狂轰乱炸,一轮接一轮,间隙之间,还让顶盾的士卒在城墙下堆满木柴,放火烧城。
城墙上的秦军被打得不敢抬头,对城下周军的行动无能为力。
城门很快被焚毁,露出后面封死的土囊,但周军继续架设木柴,浇上火油,接着往里烧。
整个东墙变成黑漆漆的一片,每一枚石弹落下,整个墙都微微颤抖起来,连最高处的苻坚,都隐约有一种站不稳的感觉。
周军的火,从城下慢慢烧到城头,东墙上已经没有秦军士卒的身影了,因为这样的大火,周军也无法登城。
但躲在墙下的秦军士卒并不觉得安心,心脏随着每一枚石弹的落下而剧烈跳动。
周军的用意昭然若揭,他们是要毁了这座城,而不是先登。
但郑县虽小,城墙还算坚固,经历了一整日的猛砸和火烧后,仍然屹立不倒。
可秦军将士早就胆寒了,看着高高在上的苻坚,心生退意。
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周军终于消停了。
在秦人劫后余生的眼神中,他们点起了篝火,原地埋锅造饭,并没有要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