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周逸才说,死在花船上的,是他的堂弟周俊才,与他一起跳水后失散的,是他的堂兄周怀才。
他们三个周家子,都是堂兄弟,平日里最喜欢一起吃喝玩乐了。周家是大地主,钱财尽够花用,养得起几个败家子。
范嘉掖自来了淮安以后,便在青楼里与他们相识,四人迅速打成一片。范公子虽初来乍到,却也能看得出,他原就乃个中好手,也很快融入了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与他们称兄道弟,感情日益深厚。
范嘉掖出手阔绰,玩得又比他们还花,周家三兄弟很快就被他吸引,渐渐以他为首,昨日包下花船,带女妓上船,统统都是他的主意。
他们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明明一趟玩乐之举,怎么就演变成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悲剧了。
原本只是寻常的寻欢作乐,几人上了花船、与女妓调笑,吃着一早备好的酒菜,气氛正酣之时,那船公突然举着刀进了船舱,追着范嘉掖就砍。
周俊才只不过上前帮着拦了一下,就被船公砍翻在地,其他人这才四散而逃的,船公对他们没啥兴趣,只死盯着范嘉掖一个人,不然恐怕他的小命也不保。
“你们的花船上,为何会有船公?”林泳思突然出声打断了周逸才:“这种花船,都是船娘掌舵才是。”而且还得是颇有些姿色的船娘,相当于半卖身性质,多付些船资,可以随意对其上下其手的那种。
“我也不知,那船是范嘉掖亲自订的,上了船后,发现是船公后,还冲着船公发了好一顿脾气,当时那船公点头哈腰赔了半天的笑脸。”
周逸才一直以为是范嘉掖骂人的时候太损了,踩断了人家的底限,忍无可忍,才跳出来砍人的。
“你跳船之后发生了什么?”李闻溪接着问,她总觉得周怀才后颈的伤痕,实在太像人为的了。
“我、我不太会游泳,那河中央又深,怎么也跳不到底,是我堂兄拉着我一起游的,后来,后来过了好久,我游得精疲力竭,堂兄拽着我的力气也越来越小,慢慢的我们就走散了。”
周逸才有些后怕,他双手环抱住自己:“我也不记得我怎么上的岸,醒来的时候,你们就来了。我能回家换身衣服吗?我冷。”
哪怕是盛夏,河里的水也凉,他被泡了那么久,喝了不少河水,现在哪哪都难受,一个富家公子哥,哪里受得这么份苦头。
“你堂兄人呢?”
“我真不知道,在水里我们就失散了,可能已经回家了吧。”周逸才满不在乎地说。
“你不担心他会淹死在水里吗?”
“怎么会,他会游泳的,我这个水性不好的都没事,他能淹死?呵呵,别逗了。”
李闻溪让衙役架着他,来到了周怀才陈尸之处:“你自己看看吧。”
周逸才如遭雷击:“二哥!二哥,你醒醒啊!怎么会!你怎么会死啊!”
原本形影不离的三兄弟,现在只剩下他一个还活着,周逸才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周家长辈得了消息,更是晕倒了一大片,尤其是周俊才与周怀才的父母亲长。
明明孩子只不过是纨绔了些,爱玩爱闹,常常夜不归宿而已,怎么再次听闻他们的消息,就阴阳永隔了呢?
周家上下陷入一片悲戚之中,哭声震天。周逸才醒来后,整个人变得呆呆傻傻,嘴里不时念叨着“二哥”“堂兄”,仿佛还没从这场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他心中满是愧疚,当初在青楼里,范嘉掖第一个接触的人是他,是他将其接纳进他们的小团体的。若不是他,他们不会与范嘉掖一起,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李闻溪冷眼旁观着,周逸才被几个亲长围着收拾。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怀才是二房的独苗啊!你叫我一个孤寡妇人,怎么活啊!”这是周怀才的娘赵氏。
周怀才是遗腹子,他的亲老子自生下来那天就身子弱,好不容易养到十五岁,眼瞅着不行了,娶了房出身普通的媳妇冲喜,最终只勉强留下这么个孩子,便撒手人寰了。
现下唯一的儿子没了,赵氏几乎哭得肝肠寸断。
周俊才倒还好,他还有一个亲弟弟,他们那一房不算绝后。
家中孩子最多的就是周逸才一家,他有两兄一弟一姐一妹,周家也数他们家过得最是紧巴。
他的亲娘张氏眼珠子一转,对着赵氏说:“二嫂,是我家逸才对不住你,你放心,以后他就是你的亲儿子,肯定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谁不知道老太太最偏向这个体弱多病的二儿子,常常贴补自己的体己私房,给了他们不知多少上等水田和银子了,自家过得苦哈哈,他们天天人参当萝卜吃。
反正自家孩子多,推出去一个占了二房的钱财,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的。
赵氏哭声一顿,然后径直跑了出去:“老祖宗啊,你可要给我们家怀才做主啊!那些杀千刀的,他还尸骨未寒,就算计上他的家业了。”
周逸才一跺脚:“娘,你瞎说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让二伯娘怎么想咱们?”
张氏没想到,平日里没啥存在感的二嫂,现在突然脑子就灵光了,也自知理亏,嘟囔了句:“我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再这么下去,你想娶个体面的媳妇都难,咱家什么情况,二房什么情况,我不信你就不眼馋!”
周逸才懒得跟母亲争论,急急地追着赵氏走了。
张氏撇撇嘴:“哼,还没过继呢,就着急孝敬新娘去了?哼!”
李闻溪摇了摇头,自古财帛动人心,吃绝户哪个高门大族都有。她都有些怀疑,周怀才的死,并不是意外了。
毕竟他后颈上的伤有些不同寻常,而他家里的几房之间,关系也很微妙,周逸才也有痛下杀手的动机。
借着落水之际,将堂兄淹死在河里,神不知鬼不觉,他完全可以甩锅给逼着他们跳河的那个船公。
在外人看来,落水后溺水而亡,这就是一场纯纯的意外而已,没有人会怀疑一起落水的其他人,毕竟周逸才被发现时,也很凶险,几乎命悬一线。
把自己同样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这是最好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