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河浪里的生死与盛夏暖意
1949年的盛夏,北河村被晒得像个蒸笼。村外那条河倒是成了宝地,河水泛着粼粼的光,每天午后都有半大的孩子扎在里面,嬉闹声能传到二里地外。谢文东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刚走到河边,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呼救声,像块石头砸进滚烫的空气里,瞬间炸开了。
“救人啊!狗蛋被水卷走了!”
喊声是从河下游传来的。谢文东扔下锄头就往那边跑,鞋底踩在滚烫的沙土上,烫得他脚心发疼,可他顾不上这些——他看见河面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浪里沉浮,两只胳膊胡乱扑腾着,眼看就要沉下去了。那是李老栓家的孙子狗蛋,才七岁,平时总跟在他屁股后面喊“谢大伯”。
“狗蛋!别怕!大伯来了!”谢文东一边喊,一边脱了粗布褂子,“扑通”一声跳进河里。七月的河水看着凉快,底下却藏着股子寒气,还有看不见的暗流,像只手拽着人往下沉。他小时候在这条河里摸爬滚打,知道下游有个深潭,潭底全是滑溜溜的石头,要是被卷进去,就麻烦了。
狗蛋已经没力气挣扎了,身子一个劲往下沉。谢文东拼尽全力往他身边游,水流太急,好几次都被冲得偏离方向。他心里急得发慌,眼前突然闪过二十年前的画面——那时候他才十八岁,也是在这条河里,他爹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被暗流卷到石头上,腿被撞断了,躺了大半年才好。那时候他爹躺在炕上,笑着对他说:“文东,咱做人,得对得起良心。看见人有难,不能不管。”
“爹,我记住了。”谢文东在心里默念,手脚更快了些。终于,他抓住了狗蛋的胳膊,把孩子往怀里一抱,转身就往岸边游。可就在这时,他的右腿突然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瞬间传遍全身。他低头一看,是潭底的石头,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在水里晕开一片红。
“谢大伯,你流血了……”狗蛋趴在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大伯不疼。”谢文东咬着牙,强忍着疼痛,用尽全力往岸边游。岸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有村民,还有跑过来的李老栓夫妇。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狗蛋拉上岸,又伸手把谢文东拽了上来。
刚一上岸,谢文东就瘫坐在地上,右腿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旁边的沙土。李老栓夫妇“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老两口哭得浑身发抖:“文东啊,你可是救了狗蛋的命啊!我们老李家,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恩情!”
谢文东赶紧把他们扶起来,喘着粗气说:“老栓叔,婶子,快别这样。都是村里的娃,我哪能不管。狗蛋没事就好,快看看他有没有呛着水。”
旁边的村民赶紧给狗蛋拍背,过了一会儿,狗蛋“哇”地一声吐了口水,哭着喊“奶奶”。李老栓夫妇这才放下心来,又转身给谢文东磕头,这次谢文东没拦住,只能任由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文东,你这腿得赶紧处理,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村长王福贵蹲在他身边,看着伤口皱起眉头,“我让我家老婆子拿点草药来,先止止血。”
“不用麻烦了,我回家让彩霞处理就行。”谢文东试着站起来,可右腿一使劲,疼得他龇牙咧嘴。旁边的几个后生赶紧过来扶着他:“谢大伯,我们送你回去。”
一行人往谢文东家走,消息早就传开了。路过刘三家门口的时候,刘三正扛着扁担准备去挑水,看见谢文东被人扶着,腿上还缠着布条(是村民临时找的),赶紧放下扁担跑过来:“谢大哥,你咋样?严不严重?”
谢文东笑了笑:“没事,就是被石头划了一下。”
“还说没事,流了那么多血!”刘三说着,转身就往家里跑,不一会儿拿着个布包出来,里面是几个鸡蛋,“谢大哥,这是我家鸡刚下的蛋,你拿回去补补身子。以前是我不对,总跟你作对,你别往心里去。”
谢文东看着他手里的鸡蛋,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起去年粮荒的时候,刘三还在村部里指责他藏粮,可现在,却主动给他送鸡蛋。这人啊,心里都有杆秤,你真心对他好,他也会真心待你。
“谢谢你,刘三。”谢文东接过鸡蛋,“不过你家也不富裕,这些鸡蛋还是留给娃们吃吧。”
“哎,谢大哥,你就拿着吧!”刘三把鸡蛋往他手里一塞,“你救了狗蛋的命,这点鸡蛋算啥。要是以后有啥活儿,你尽管叫我,我绝不含糊!”
回到家的时候,张彩霞正在院子里晒玉米。看见谢文东被人扶着回来,腿上还流着血,她手里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快步跑过来,声音都带着颤:“文东!你这是咋了?咋流了这么多血?”
“没事,就是下河救了个娃,被石头划了一下。”谢文东笑着说,想让她放心,可脸色却因为失血有些苍白。
张彩霞赶紧把他扶到屋里的炕边,让他坐下,又拿来剪刀和干净的布条,还有她之前采的草药(她知道谢文东总在外面跑,难免会受伤,所以平时会采些草药晾干备用)。她蹲在炕边,小心翼翼地解开谢文东腿上的布条,看见那道长长的伤口,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你啊,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这么拼命。要是出点啥事,我和娃们咋办?”
“傻媳妇,哭啥。”谢文东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我这不是没事嘛。当时情况紧急,我哪顾得上想那么多。再说,在水里的时候,我就想着,这娃要是咱念军,我能不救吗?”
“念军”是他们给未出生的孩子起的名字,张彩霞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肚子刚刚显怀。听到这话,张彩霞心里一暖,眼泪流得更凶了,却还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敷草药,再用布条缠好。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手指碰到他的皮肤时,带着点颤抖。
谢文东看着她低头的样子,头发上还沾着玉米须,心里满是愧疚。他想起两人刚结婚的时候,他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委屈。可这些年,他总在外面忙活,粮荒的时候忙着找粮,盖学堂的时候忙着修缮,现在又因为救人伤了腿,让她担心。
“彩霞,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谢文东轻声说。
张彩霞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笑着说:“跟我说啥对不起。你做得对,救人是好事。只是以后你要注意安全,我和娃还等着跟你一起过日子呢。”
当天晚上,李老栓夫妇带着狗蛋来了,手里拎着一篮子鸡蛋,还有一块腊肉(那是他们舍不得吃,留着过年的)。狗蛋跪在地上,给谢文东磕了三个头:“谢大伯,谢谢你救了我。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好好读书,不调皮了。”
谢文东赶紧把他拉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可不能再去河下游游泳了,那里危险。”
“我知道了,谢大伯。”狗蛋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李老栓夫妇坐了一会儿,千恩万谢地走了。刚送走他们,村长又带着几个村民来了,手里拿着粮食和布料。“文东,这是大伙的一点心意,你收下。你为村里做了这么多事,现在又救了狗蛋,大伙都记在心里。”村长说。
谢文东推辞了半天,可村民们非要让他收下,他只能无奈地接了。看着满屋子的东西,张彩霞笑着说:“你看,大伙都记着你的好呢。”
“是大伙心善。”谢文东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做啥,就是做了该做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村民来看谢文东,有的送鸡蛋,有的送草药,还有的帮着张彩霞干农活。就连之前反对盖学堂的李大爷,也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他攒的几块钱:“文东,你是个好娃,救了狗蛋的命,也为村里办了学堂。这钱你拿着,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以前是我老糊涂了,反对你盖学堂,你别往心里去。”
谢文东赶紧把钱推回去:“李大爷,您的心意我领了,钱我不能要。您年纪大了,这点钱留着自己用。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您别放在心上。”
李大爷坚持了半天,见谢文东不肯收,只能作罢,临走的时候还说:“以后村里有啥事儿,你尽管跟我说,我老胳膊老腿的,帮不上啥大忙,帮着看看学堂还是能行的。”
看着李大爷的背影,谢文东心里感慨万千。他想起小时候,李大爷还经常给他们讲故事,讲山里的神仙,讲外面的世界。那时候他觉得李大爷很厉害,什么都知道。后来长大了,因为盖学堂的事,两人有了分歧,可现在,李大爷却主动来道歉,还给他送钱。这大概就是乡里乡亲的情分吧,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只有真心换真心。
这天下午,张彩霞坐在炕边给谢文东缝衣服,忽然说:“文东,我听说镇上的干部知道你救人的事了,还说要来看你呢。”
“镇上的干部?”谢文东愣了愣,“他们咋知道的?”
“是村长去镇上开会的时候说的。”张彩霞放下针线,“村长说,你为村里做了很多好事,盖学堂、救孩子,应该让上面知道。说不定以后,咱村还能得到更多的帮助呢。”
谢文东沉默了。他从来没想过要让上面知道这些事,他只是觉得,这些都是他该做的。可现在,镇上的干部要来看他,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想起以前,村里也有过被上面关注的事,可最后却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而且,他也担心,要是名声传得太远,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说,这次救人会不会让我的名声传到更远的地方?会不会有新的变故?”谢文东看着张彩霞,眼神里带着担忧。
张彩霞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不管会不会有变故,只要咱们心里踏实,就不怕。你做的都是好事,就算名声传得远,也是好事。说不定以后,还能有更多的人来帮咱村,帮娃们读书呢。”
谢文东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他看着窗外,院子里的向日葵已经长到一人多高了,金灿灿的花盘朝着太阳,像一张张笑脸。学堂里传来娃们朗朗的读书声,陈先生的声音也夹杂在里面,透着股子认真劲儿。一切都那么美好,可他却总觉得,平静的日子背后,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变故。
傍晚的时候,太阳渐渐落了下去,给村子镀上了一层金色。张彩霞扶着谢文东走到院子里,两人坐在向日葵旁边,看着远处的河水。河水泛着金光,像一条长长的带子,绕着村子蜿蜒而去。
“你说,镇上的干部来了,会跟咱们说啥?”张彩霞轻声问。
“不知道。”谢文东摇摇头,“不管说啥,咱都如实说。咱做的事,对得起良心,也对得起村里的乡亲们。”
张彩霞微微颔首,表示同意,然后缓缓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院子里一片静谧,没有丝毫的喧嚣,只有微风轻拂过向日葵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从远处传来的孩子们欢快的嬉闹声。
谢文东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感。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这片宁静中寻找着某种答案。向日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他诉说着生命的顽强与美好。远处的孩子们的笑声,如同一串串银铃,在空气中回荡,传递着无尽的欢乐与活力。
然而,在这片宁静与希望的背后,谢文东的内心深处却隐藏着一丝忧虑。他不禁思考起这次救人行为所带来的名声,是否会对他的生活产生影响,是否会有新的变数在等待着他。这个念头如同一团迷雾,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感到有些迷茫和不安。
夕阳逐渐西沉,夜幕如同一层黑色的轻纱,缓缓地笼罩了整个院子。远处的河水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泛着微弱的光芒,宛如一个巨大的谜团,等待着他去揭开。谢文东凝视着那片河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想要去探索其中的奥秘。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场看似平凡的救人事件,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已经激起了层层涟漪。这涟漪或许会逐渐扩散,改变他未来的生活轨迹。而他,就如同站在湖岸边的观察者,对这一切的变化浑然不觉,只能在时间的推移中,慢慢去感受和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