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古罗马展区那浸透着血与火的“荣光”,阿猫领着“猫队”走入一条略显幽暗的通道。通道两侧的灯光昏黄,墙壁上悬挂的不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或浴池,而是色调阴郁、充满动荡与毁灭气息的巨幅油画复制品。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
队伍首先停在一幅令人窒息的画作前(后世复制的《410年洗劫罗马》the Sack of Rome by the barbarians in 410)。
画面上,曾经庄严的罗马城门洞开,浓烟滚滚。街道上,穿着杂乱兽皮和粗糙布衣、面目粗野的日耳曼蛮族士兵(哥特人)正挥舞着粗糙的兵器,肆意砍杀、劫掠。罗马士兵的尸体倒伏在象征元老院权威的台阶旁。华丽的建筑被点燃,精美的雕塑被推倒砸碎。妇女的哭喊,孩童的惊恐,与蛮族粗野的狂笑和胜利的号角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末日图景。
“乡亲们看!”阿猫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这就是西洋人自己画的,西罗马帝国的末日!公元410年,被他们称为‘蛮族’的日耳曼哥特人,攻破了‘永恒之城’罗马!烧杀抢掠,整整三天!那些咱们刚才看到的罗马神庙、元老院、大浴场……很多就在这场浩劫中被付之一炬,或者被砸得稀巴烂!西洋人哀叹,这是‘文明的陨落’!”
众人看着画中蛮族士兵狰狞的面孔和罗马人绝望的眼神,联想到刚才迦太基的毁灭,心头涌起一种轮回般的寒意。刘老根喃喃道:“天道好轮回……抢别人的,最后也被别人抢了……”
紧接着,另一幅更加宏大、更具象征意义的画作震撼了所有人(后世复制的托马斯·科尔《帝国的推移:毁灭》the course of Empire: destruction)。画面描绘的不是具体的历史事件,而是一个辉煌帝国都城在野蛮入侵下的彻底崩塌:
巨大的神庙在烈火中倾颓,宏伟的拱桥断裂坠入汹涌的河流,精美的雕像被拉倒砸碎。野蛮的士兵在废墟上狂欢、杀戮、强奸。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仿佛上天也在震怒。整个画面充满了末日降临的绝望感和对文明脆弱性的深刻隐喻。
“这幅画,”阿猫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力,“画的是所有辉煌帝国崩塌时的样子!西洋画家用它来哀悼罗马,也哀悼所有逝去的伟大文明。它告诉我们,再坚固的石头,再璀璨的黄金,在野蛮的刀剑和烈火面前,都脆弱得像纸一样!古希腊罗马的文明基石,就在这样的烧杀抢掠中,被彻底埋葬了!”
队伍里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看着那象征着文明巅峰的建筑在蛮力下化为齑粉,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毁灭的恐惧,也有对所谓“永恒”的质疑。
通道尽头,是一幅描绘海上激战与城墙陷落的巨画(后世复制的《君士坦丁堡的陷落》the Fall of constantinople)。
巨大的君士坦丁堡城墙被重炮轰开缺口,头戴新月头盔、挥舞弯刀的奥斯曼土耳其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城内,标志性的圣索菲亚大教堂(此时已被改为清真寺)在硝烟中矗立。海面上,奥斯曼帝国的庞大舰队正与残存的拜占庭(东罗马)船只激战,火光映红了天际。城墙上,最后抵抗的士兵被砍倒,象征着东正教的双头鹰旗帜在硝烟中坠落。
“西边完了,东边也没保住!”阿猫指着画中涌入的异族士兵,“1453年,信奉伊斯兰教的奥斯曼土耳其人,用当时最厉害的大炮,轰塌了东罗马帝国最后的堡垒——君士坦丁堡!延续了一千多年的东罗马帝国,也彻底灭亡了!画里这些攻城的人,和之前洗劫罗马的哥特人一样,在当时的西洋人眼里,都是‘异教徒蛮族’!他们摧毁了东罗马最后的文明遗迹,把最大的教堂改成了清真寺。”
“异教徒蛮族……”刘老根咀嚼着这个词,看着画中截然不同的面孔和装束,心中疑惑:这些人,和之前画里的罗马人,长得可一点都不像啊!
阿猫带着队伍走出通道,来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这里悬挂着一系列欧洲中世纪早期的地图和描绘蛮族王国生活的油画(多是后世想象复原)。
“乡亲们,西罗马被日耳曼蛮族灭了,东罗马被奥斯曼土耳其蛮族灭了。”阿猫用铁皮喇叭总结道,“那么,那些灭了罗马的蛮族后来怎么样了?”
他指向地图:“看!日耳曼蛮族可不是一股绳,他们分成了好多支:哥特人、汪达尔人、法兰克人、盎格鲁-撒克逊人、伦巴第人……他们在原来罗马帝国的地盘上,你抢一块,我占一片,打来打去,建立了一大堆大大小小的蛮族王国!”
阿猫指着几幅描绘蛮族生活的画:篝火旁围着兽皮的战士、简陋的木头堡垒、原始的耕作方式、以物易物的集市……
“这些王国,就是现在欧洲那些主要国家的老祖宗!”阿猫语出惊人,“比如法兰克人搞的王国,后来变成了法国、德国的一部分;盎格鲁-撒克逊人占了不列颠岛,就是现在英国人的祖先;还有意大利、西班牙……这些现在西洋人牛气哄哄的国家,往上数祖宗,根子都是当年灭了罗马的蛮族!”
这番话如同在人群中投下了一颗炸弹!
“啥?!”花白胡子老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英国、法国……那些洋老爷的祖宗,就是画里这些穿兽皮、抢东西的蛮子?!”
“我的天!那他们跟咱们刚才看的古希腊、古罗马的那些穿白袍子、讲道理(哲学)的老爷,还有那些建大斗兽场、大浴室的罗马人,根本不是一伙人啊!”一个汉子恍然大悟般叫道。
“人种都不一样!长相、穿的衣服、住的房子、干的事儿……哪一样像了?”婆娘也小声对刘老根嘀咕。“文化?”刘老根皱着眉头,“那些神庙、学问、法律……不是都让蛮族给砸光了吗?他们自己就会抢东西、盖木头棚子,能继承个啥?”
队伍里议论纷纷,观点空前一致:现在的欧洲列强,跟古希腊罗马,无论是血脉(人种)还是留下的那些“好东西”(文化),早就断了根了!他们是毁灭者的后代,不是继承者!
就在这近乎“盖棺定论”的气氛中,一个声音带着点犹疑响了起来,还是那个之前试图为罗马制度辩护的“小商贩”:“领队小哥,话……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吧?也许……也许这些蛮族虽然灭了罗马,但后来……后来也慢慢接受了罗马的文明呢?就像……就像……” 他话没说完,眼神飘忽,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又似乎不敢明说,但那个未尽之意,在场不少心思活络的人,尤其是刘老根这样经历过“改土归流”或听说过“汉化”故事的,都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他是在暗示,就像历史上入主中原的“蛮族”(如元、清),最终也接受了中原文化一样。
这个微妙的暗示,让一部分人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阿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的静默和疑惑。他没有直接反驳,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神情,他举起铁皮喇叭,声音洪亮而充满引导性:
“这位大哥问得好!‘蛮族会不会接受被征服者的文明?’这可是个大问题!光靠嘴说可不行,咱得用事实说话!”他目光扫过众人,特别是那些露出思索表情的人,“大家心里是不是也有这个疑问?蛮族占了罗马的地盘,过了几百年,他们自己是变成了新的‘罗马人’,还是依旧干着蛮族的勾当?他们所谓的‘中世纪’,到底是继承了罗马的荣光,还是……嘿嘿,大家跟我来!”
阿猫故意卖了个关子,脸上带着一种“答案就在前方”的神秘微笑,用力挥了挥手:“拿好你们的‘猫牌’!下一站——咱们就去亲眼看看,西洋人自己说的那个‘黑暗的中世纪’,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看看那些蛮族国王、骑士老爷、还有高高在上的教会神仙们,是怎么‘治理’他们打下来的江山的!走!”
他不再理会那个“托儿”和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展厅深处一片更加幽暗、仿佛笼罩在厚重宗教帷幕下的区域。那区域入口的灯光昏黄摇曳,隐约可见描绘着高耸阴森的哥特式教堂、全身盔甲的骑士以及被锁链束缚的农奴的剪影壁画,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刘老根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猫牌”,那刻着猫头的竹片边缘硌着他的掌心。他看看前面那幽暗的入口,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通道里那些描绘毁灭的油画残影。蛮族后代……黑暗的中世纪……接受文明?那个“托儿”未尽的暗示像根小刺,扎在他心里。他既对那“黑暗”感到本能的抗拒和一丝不安,又被阿猫那笃定的语气和前方未知的“真相”所吸引。他拉紧家人,带着满腹的疑问和越来越强烈的好奇(以及对奖券的惦记),随着人流,懵懂而又坚定地踏入了那片象征着中世纪“黑暗”的展区。他隐隐觉得,关于西洋人“根子”的问题,答案或许就在那片幽暗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