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那片幽暗的区域,光线骤然变暗,空气也仿佛凝固了几分。眼前是一条异常宽阔、却给人以强烈压迫感的长长通道。虽然头顶是开放的天空(展览场地无顶棚),但通道两侧,却用巨大的、刻意做旧的木板和帆布,搭建成高耸入云的仿哥特式教堂拱券和尖塔的形态。这些“建筑”的骨架高达数米,上面绘制着阴森的彩绘玻璃窗图案(后世仿制,色彩浓重偏暗,多描绘圣徒受难、末日审判等场景),以及繁复而冷峻的石雕纹样。阳光从上方斜射下来,被这些巨大的“建筑”骨架切割成一道道惨白的光束,投射在通道中央,反而衬得两侧阴影更加深邃,仿佛行走在巨兽的肋骨之间。通道的地面也铺着深色的粗麻布,踩上去悄无声息,更添肃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旧书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后世香水模拟)。
“乡亲们,”阿猫的声音在空旷压抑的通道里显得有些缥缈,“咱们现在走的这条道,模仿的就是中世纪欧洲天主教堂里那种又高又长、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刚才咱们知道了,古罗马的帝国没了,被蛮族瓜分了。那些蛮族后代搞了几百个小国(城邦、王国、公国),多得数不清!有的‘大国’,在咱们看来,也就比咱蒙自县城大点有限,也敢称王称霸!这片地方乱糟糟地打了五百多年!”
他停下来,指着通道两侧高耸的“教堂”骨架:“那么问题来了:这么乱,这么散,谁有本事管住这么多人的脑袋,告诉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有本事代替古罗马的皇帝,管住这些整天打来打去的蛮族国王老爷们?” 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众人,然后猛地指向通道前方深处一个巨大的、发着幽光的教皇三重冕(仿制品)投影:“答案就在那儿!还在罗马城!但不是古罗马的皇帝了,是——天主教廷!它想用一种东西管住全欧洲人的心,管住国王老爷们的手!这东西,就是——上帝!”
队伍继续前行,两侧“墙壁”上开始出现描绘中世纪教会生活的巨幅油画复制品。一幅画展示着宏伟的修道院,金碧辉煌的祭坛下,衣衫褴褛的农奴正将收成的一部分(谷物、牲畜)交给趾高气扬的修士(什一税征收场景想象图)。
“管人心,光靠嘴说可不行。”阿猫的声音带着讽刺,“教会得有力量!首先,它得有钱有地!它成了全欧洲最大的地主!怎么弄钱呢?”他指着画中农奴上交的粮食,“这叫什一税!意思就是,你种十斗粮食,就得白给教会一斗!养十头猪,就得白给一头!不管你信不信教,只要你在这片地上活着,就得交!”
“啥?!”队伍里炸开了锅。
“抢钱啊这是!”
“凭啥?!”
“比咱这儿的租子还狠!十抽一啊!”刘老根倒吸一口凉气,他辛苦一年,交完地主租子也就勉强糊口,再交什一税?简直不敢想!
另一幅画则更加荒诞(后世创作的讽刺赎罪券买卖场景画):一个肥胖的红衣主教坐在华丽的帐篷里,面前堆满了金币银币。帐篷外排着长长的队伍,形形色色的人——有满脸横肉的骑士、愁容满面的商人、甚至带着镣铐的囚犯——都捧着钱袋,争相购买主教手中印着华丽花纹的羊皮纸(赎罪券)。
“还有更绝的!”阿猫指着那胖主教,“这叫赎罪券!教会说,你犯了罪,想死后不下地狱?行!花钱买!买了这张纸,你的罪,甚至你家死人的罪,就一笔勾销了!花钱越多,免罪越大!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教会这儿,有钱能让上帝开眼!”
“荒唐!!”
“放屁!!”
“这……这跟土匪收买路钱有啥区别?!”
“咱们这儿拜菩萨烧香也花钱,可没听说花钱就能把杀人放火的罪都免了的!这不是教人作恶吗?!” 花白胡子老农气得浑身发抖。队伍里群情激愤,对什一税和赎罪券的厌恶达到了顶点,这完全违背了他们朴素的“善恶有报”、“勤劳养家”的道德观。
这时,通道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阴冷。两侧悬挂的油画色调也变得极其阴郁、恐怖。众人停在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作前(后世复制的戈雅《宗教裁判所的审判》1816年)。画面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只有几支摇曳的蜡烛发出惨淡的光。画面前景是几个穿着黑袍、戴着尖顶高帽(代表羞辱)的囚犯,他们面容枯槁,眼神空洞绝望,被锁链捆绑着。背景深处,是几个模糊不清、仿佛融入阴影中的审判官身影,他们的脸隐藏在兜帽下,只露出冷酷无情的眼睛和指向囚犯的手指。整个画面充满了秘密、诬告、精神压迫和无声的恐怖。
“光有钱有地,能收税卖券,就能让所有人乖乖听话?”阿猫的声音冷得像冰,“对于那些不听话的,怀疑教会的,教会还有更厉害的东西——宗教裁判所!”
他指着画中阴影里的审判官:“这就是它的爪牙!秘密审判!你被抓进去,不知道谁告的你,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然后……” 他指向旁边另一幅描绘刑讯室的画(匹欧波《圣·加德琳之殉教》风格类似,展现酷刑):一个女子(圣徒)被绑在刑架上,刽子手正用烧红的烙铁逼近她,旁边是冷漠记录的教士。
“用刑!往死里折磨你!逼你承认他们想让你承认的罪名!逼你出卖你的亲人朋友!不认罪?那就一直折磨到你认,或者折磨到死!”阿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从1483年到1820年,光在西班牙这一个地方,被宗教裁判所迫害的人,就超过三十万!被活活烧死的,就有十几万!!”
“我的老天爷啊……”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个妇女捂住了嘴,脸色煞白。刘老根看着画中受刑者扭曲痛苦的表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刚才吃的饭吐出来。
再一幅画(里贝拉《圣女埃格尼斯》)描绘的是一位年轻少女(圣徒)即将被处决的场景。她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神圣,但刽子手狰狞的面孔、周围冷漠或狂热的看客、以及行刑柱下堆积的柴薪,都构成了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对比——对“神圣”的赞美,建立在极端残忍的暴力之上。
“烧死!”阿猫指着柴薪,“罪名是什么?可能是你私下里说了句怀疑上帝的话!可能是你偷偷看了本教会不让看的书!可能是你信了跟教会不一样的道理!甚至可能……只是你的邻居看你不顺眼,向裁判所告了密!”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惊骇的脸,“哪怕是在教会自己人里面,有良心、敢说真话的,也逃不过这把火!”
他快速列举:
“14世纪,英格兰的威克里夫教士,说教会的钱太多了,应该归国家管!结果怎样?死后被教会挖坟掘墓,挫骨扬灰!”
“15世纪,捷克的胡斯教士,跟着威克里夫学,批评教士老爷们太腐败!结果呢?被教会骗去开会,抓起来,活活烧死了!他的追随者起来反抗,跟教会和国王的军队打了十几年仗(胡斯战争),血流成河!”
“16世纪,有个叫‘再洗礼派’的,觉得大人才能信教受洗,还说应该大家财产共有……结果呢?被信天主教的、还有信新教的诸侯老爷们联合起来,杀得干干净净!在德国明斯特城,一次就杀了成千上万人!”
每一桩血案,都伴随着指向相应油画或场景的解说。通道内死寂一片,只有阿猫冰冷的声音在回荡。空气中那股旧书灰尘的味道,仿佛也混入了血腥和焦糊的气息。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对那高高在上的教皇三重冕,只剩下彻骨的恐惧和厌恶。这哪里是“管人心”,分明是用火与剑、用无尽的恐惧和告密,把所有人的思想都锁进了铁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中,队伍里有人(一个看起来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的行商)颤声问:“领队小哥……这,这天主教这么厉害,能烧死那么多人,是不是全西洋都归它管?那些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的国王老爷,也都听它的?”
阿猫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仿佛就等着这个问题。他举起喇叭,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洪亮,带着一种揭穿谜底的意味:
“想得美!它想管,可那些蛮族国王的后代,骨头里流的还是蛮族的血,能甘心头上顶个太上皇?”
他迅速列举史实:
“远的不说,就在14世纪,教会自己就闹了个大笑话!两个教皇,一个在罗马,一个在法国的阿维农,互相指着鼻子骂对方是假的,还互相开除教籍!一个说‘你不配当教皇!’,另一个说‘你才不配!’(1378-1417年‘西方教会大分裂’)。法国、西班牙支持阿维农那个,意大利、英格兰支持罗马那个,乱成一锅粥!这脸,丢到姥姥家了!”
“更早的时候(1309年),法国国王腓力四世,嫌教会太有钱,直接下令:法国的教会,不准给罗马教皇交钱!教皇气坏了,说‘教会免税!’结果你猜怎么着?法国国王派兵,直接把教皇从罗马抓回法国关起来了!关了快七十年!史称‘阿维农之囚’!教皇成了国王的阶下囚!”
“后来,德国出了个教士叫马丁·路德,他实在受不了教会的腐败和卖赎罪券,直接贴了大字报(《九十五条论纲》),公开造反!结果闹得整个德国都乱了,最后硬是搞出了一个跟天主教对着干的‘新教’!”
“英国国王亨利八世更绝,他想换个老婆,教皇不让。他一怒之下,说‘老子自己成立一个教会!’于是就有了英国自己的‘圣公会’,国王自己当老大,教皇靠边站!”
阿猫每说一件,众人的眼睛就瞪大一分。听到法国国王抓教皇、德国教士造反、英国国王自封教主时,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和压抑不住的低笑。
“原来……原来现在最厉害的英法德,都不是天主教管的呀!” 花白胡子老农恍然大悟。“那……那美国呢?”有人想起那个新兴的强国。
“美国?”阿猫嗤笑一声,“美国那帮人,好多就是当年在欧洲被教会迫害、待不下去才跑过去的清教徒、新教徒!他们恨天主教廷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归它管?”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古怪地交换着眼神。刚才对天主教廷无边威权的恐惧,此刻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原来这看似无所不能的“上帝代言人”,在真正的世俗强权面前,也会被抓、会被分裂、会被造反、会被一脚踢开!它那令人窒息的黑暗统治,原来也并非铁板一块,早被它想统治的“蛮族”后代们戳得千疮百孔了。
阿猫看着众人脸上变幻的表情,知道火候已到。他指着通道尽头隐约透出些许不同光亮的地方:“看到了吗?那黑暗隧道的出口!教会想用恐惧和愚昧永远锁住人心,但锁得住吗?总有人会问:凭什么?总有人会反抗!总有人会去寻找真正的光明!下一站,咱们就去看看,欧洲人自己是怎么一点点砸碎这些枷锁,从这‘黑暗的中世纪’里爬出来的!拿好‘猫牌’,跟我走,去看——文艺复兴与启蒙之光!”
他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光亮的方向。刘老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积压的恐惧和压抑都吐出来。他再次摸了摸怀里的“猫牌”,手心依旧是汗,但看向前方光亮的眼神,却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砸碎枷锁?寻找光明?这西洋人的故事,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却又忍不住想往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