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不会将循儿的话放在心上,也不会来与我赴约。”
苏暨坐在石凳上,熟稔的用一只手为她倒茶。
这么多年用一条胳膊生活,他早就习惯了。
柳映梨默默看在眼里,有些于心不忍,微微垂下了眼睫。
“父亲,你有话要与殿下说?”
陈循不清楚父亲为何会突然要见柳映梨,他想要说的话,又会与谁有关?
苏暨笑着点点头:“听闻殿下喜欢吃甜食,我来的时候忘记准备了,你去买点回来吧。”
万秀亭与街市的距离,来回起码得有半个多时辰,父亲这时要……支开他?
陈循犹豫几秒,看着柳映梨递来的安心眼神,默默应下。
待他离开后,苏暨收回凝望的视线,笑意也跟着收敛几分。
“我听说,你与循儿走的很近?将来的他,或许会成为孤家寡人,我希望你看在如今的情意上,在必要时刻能够护着他。”
柳映梨眼睫微颤:“王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种托付后事的稳重,让她莫名有些心慌。
苏暨淡淡道:“你不用担心其他,只需要记住我的话。循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我舍不得他。”
“在陈循心里,你是靠山一样的存在,他绝不可能失去你。”
“那你觉得,谁能说了算呢?”
“我……”
天下之事,自然是由文帝定夺。
更何况,苏暨当年还曾带着兵冲入奉天殿,两人之间,早就隔着一条血海深仇。
苏明朗若要既位,文帝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楚异党。
“就算天下万民的性命都是由父皇做决定,可他也不能随意定夺,不能轻贱万物如蝼蚁……”
“他有的是法子取人性命。不光是他,这宫里每一个站在高位上的人,言语之间便能夺人性命,我深知此理,却无法改变。”
苏暨的话里藏着喟叹,眼神略下,睥睨着日光下金灿灿的殿宇,双目刺痛。
因为高位者的疑虑,他最爱的女子死在了方寸之地。
“王叔很在意我的母妃吗?”柳映梨凝着他。
苏暨微微一笑:“阿梨,世间没有任何感情是不会消散的,我对她也是。之所以难以忘记,是因为她因我而死。”
枕头下面找出来的那副书信,的确是由他亲笔所写。
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两人情意正浓时,留下的记忆。
不知被谁翻找出来作怪,成了陷害婉贵妃的利器。
“父皇他……”
“我与婉贵妃的所有书信往来,他都是知晓的。”
柳映梨不敢相信的问:“你的意思是,父皇知道那封书信是很多年前的,但还是下令赐死了母妃?”
苏暨沉默着没有回答。
柳映梨咬着唇,心里咚咚跳犹如鼓声。
父皇不爱母妃,也不爱她这个女儿。
那么,之所以要占有,是因为抢夺兄弟的女人会感到满足吗?
柳映梨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是谁陷害的母妃?”
她心里隐约有一个轮廓,但不太确定。
苏暨盯着她:“你想要报仇?”
柳映梨点了点头。
“我记得,婉贵妃生产时太子正满一岁,王皇后对她的生产很上心,事事都要亲自操持。”
“没了?”
苏暨轻松一笑:“我又不是神人,哪会知晓那么多真相?不过是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罢。”
“……”
很快,陈循返回来了。
他双手不同,提着各种各样的甜食,还有在小摊贩处买的小玩意儿。
柳映梨握着一支印有老虎图案的拨浪鼓,嘴角扯了扯:“这也是给本宫玩儿的?”
“殿下小的时候肯定没玩过,臣刚好遇见,顺便买了回来。”
“本宫的确没玩过。”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偷过。”
小的时候,衣食不保,哪有兴趣拨弄这些玩意儿?
那一年,见一位路人的怀中鼓鼓囊囊的,柳映梨觉得应该藏着块烧饼,于是想方设想偷了过来。
结果是一个不能吃的拨浪鼓,她气的跺脚,差点哭出声来。
后来用拨浪鼓跟一个吃包子的小孩做了交换,才勉强填满肚子。
如今想想,她也算是历经千帆。
回宫的路上,回想起王皇后曾说过的话,总算明白她是在挑拨离间。
倘若自己真的和苏暨是父女,刚才时机正好,他为何不明说?
还有苏暨的那句:“王皇后对她的生产很上心,事事都要亲自操持。”
她要亲自操持的原因,是为了更好的设计陷害。
彼时苏明朗刚满一岁,身为嫡长子,还未受封太子。
王皇后担心受文帝重视的母妃生下一位皇子,与苏明朗年纪相仿,害怕嫡长子的地位受到威胁,所以……
“既然她信佛,还做出有悖的事情,究竟该不该下地狱呢?”
“什么?”陈循没有听清她的呢喃。
柳映梨淡淡摇头,伸手挽住他的手臂靠在肩头,闭上眼道:“本宫只是,看不清前面是什么。”
父皇,王皇后,王叔……还有身边围绕的一大堆人,怀有真心的,究竟是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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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的夜一望无际。
萧凛顾不得伤势未愈的身体,借着要请燕王赐婚的借口,进到了万春殿。
殿中安静如斯,燕王靠在床头刚刚喝下一碗汤药,看见外间婆娑的人影,随口道:“端儿,将窗子合起来,风吹进来太冷了。”
脚步声缓缓靠近,挑开帷幔后露出来的一张脸,让他怔了怔。
“怎么会是你?端儿呢?”
“大哥此刻软玉在怀,享受良宵,恐怕没有心思挂念父王。”萧凛面色平静。
燕王缓了口气,招招手道:“也是,他日夜守着寡人也累了,放松放松正好。这几日佳节未过,你也不必在寡人面前守着,回去玉兰阁陪你的母妃吧。”
萧凛没有理会他的话,缓身落座在一旁的圆椅上,为燕王擦了擦嘴角的药渍。
“儿臣前来,是想要请父王赐婚。”
燕王有些意外:“寡人记得,前几日你不是不愿意成亲吗?”
萧凛兀自从怀中取出一份珍贵的帛书,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
燕王不疑有他,颤巍巍的接过帛书,眼神大致掠过。
忽然愣住了。
“这是……”
“请父王传位于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