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驱散了上庸关上空弥漫了一夜的硝烟与血腥气,却驱不散弥漫在关城内的死寂与胜利后的疲惫。蜀汉的旗帜取代了那面残破的“阎”字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宣告着这座雄关的易主。
关城之内,断壁残垣间,蜀军士兵正在清理战场。他们搬动同袍和敌人的尸体,脸上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鏖战后的麻木和深深的倦怠。血迹渗透了关墙的每一块砖石,在阳光下凝固成深褐色,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
后将军陈到甲胄未解,战袍上同样沾染着血污与尘土。他站在关楼高处,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随即投向东北方向。那里,是房陵的方向,也是下一步战略的关键。他甚至来不及喘匀一口气,更无暇庆祝这场惨胜。军情如火,战机稍纵即逝。
他快步走下关楼,找到了正在监督士兵加固破损城防的平东将军魏延。魏延已经披上了衣甲,但赤膊奋战一夜的汗渍与敌人溅上的血迹仍隐约可见,他眼神中带着一丝获胜后的亢奋,以及未完全平息的杀伐之气。
“文长,”陈到的声音因一夜的呼喊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上庸已克,然我军兵力亦折损不小,需速战速决,不可给北汉喘息之机。”
魏延转过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渍:“将军有何吩咐?是否即刻整军,兵发宛城?”他的语气中带着对下一场战斗的渴望。
陈到摇了摇头,沉声道:“房陵不取,我军侧翼难安。我意,由你率本部人马留守上庸,抓紧时间修缮城防,安抚降卒与百姓,谨防北汉残部反扑。我亲率主力,直取房陵!”
魏延眉头微皱,他更渴望的是攻城略地,而非留守后方,但他也知上庸新下,位置关键,必须有大将镇守。他抱拳道:“末将领命!必保上庸无虞。只是,将军兵发房陵,那房陵守军……”
“据探报,房陵守军不足千人,守将刘平,乃我将刘封旧部,后来降汉,乃一介无名小校,闻我上庸大捷,或可不战而下。”陈到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在此处,亦非闲职。上庸乃门户,万不可有失。”
交代完毕,陈到不再耽搁,立刻点齐尚能作战的主力部队,甚至来不及让士兵们充分休息,便带着一路风尘,向上庸东北方向的房陵扑去。
房陵城下,黑云压城。
当陈到率领的蜀军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房陵城头立刻响起了一片慌乱的锣鼓声。城上的北汉守军,满打满算不足一千人,且多是步卒,看着关下军容虽疲惫却杀气腾腾的蜀军,人人脸上都露出了绝望之色。
守将刘平,此刻正心神不宁地在城楼里来回踱步。他原本只是蜀汉将领刘封麾下一名不起眼的小校,刘封战死沙场后,他为了活命,便带着部分残兵投降了北汉。北汉朝廷对他这等降将并不十分信任,仅委任他驻守房陵这等小城,兵力也极其有限。
“将军,蜀军……蜀军来得太快了!上庸……上庸听说昨夜就丢了,阎行将军他……他战死了!”一名亲信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颤抖地报告。
刘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阎行,那可是北汉有名的猛将,连他都战死沙场,上庸关一夜间易主,自己这小小的房陵,如何能挡得住携大胜之威而来的蜀军精锐?
他快步走到窗边,偷偷望向城外那密密麻麻的蜀军阵列,尤其是那面鲜明的“陈”字将旗,心中最后一丝抵抗的念头也烟消云散了。他想起自己在蜀汉时的日子,虽然职位不高,但至少安稳。投降北汉后,终日提心吊胆,既怕蜀汉清算,又怕北汉猜忌。如今,强大的蜀军兵临城下,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重回故国,甚至将功折罪的机会?
“北汉待我凉薄,区区房陵守将,何足挂齿?如今大势已去,顽抗只有死路一条……”刘平在心中反复权衡,脸上的犹豫逐渐被一种趋利避害的决然所取代。
他召来几名心腹,压低声音道:“我等本是蜀人,不得已而降北汉。今王师已至,岂可再为北汉陪葬?我意已决,开城归降!”
其中一名老部下有些迟疑:“将军,城中尚有数百北汉兵卒,他们若是不从……”
刘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顾不得那么多了!速去准备,只待天色一暗,便打开我们负责的西门,迎陈将军大军入城!动作要快,趁那些北汉兵还没反应过来!”
是夜,月隐星稀。
当刘平率领其亲信部曲,悄然放下西门吊桥,打开城门,并向城外的陈到军队发出信号时,整个房陵城的命运便已注定。
陈到对此并未感到太多意外,他冷静地挥手下令。蜀军士兵如同潮水般,无声而迅猛地从洞开的西门涌入房陵城。
然而,城内的抵抗,却出乎了陈到和刘平的预料。
那些原本分散在城中各处的北汉守军,发现西门失守,蜀军涌入后,并未如刘平想象的那样溃散或投降。不知是谁最先呐喊了一声:“蜀狗入城了!跟他们拼了!”
这声呐喊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北汉残军的血性。这些士兵,许多是跟随阎行从西凉转战而来的老兵,骨子里浸透着悍勇与忠诚。他们或许对刘平这样的降将不屑一顾,但对北汉、对阎行,却有着深厚的感情。
“报仇!杀蜀狗!”
“绝不投降!死战到底!”
短暂的惊愕之后,分散的北汉士兵自发地组织起来,利用他们对城内街道巷陌的熟悉,与涌入的蜀军展开了惨烈的巷战。
没有整齐的阵型,没有统一的指挥,战斗在房陵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巷口、甚至每一座房屋间爆发。北汉士兵们自知突围无望,生还无门,索性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要用最后的鲜血和生命,扞卫军人的尊严。
一名断了手臂的北汉老兵,靠着墙根,用仅剩的手挥舞着战刀,嘶吼着砍向一名蜀军士兵的腿,直至被数支长矛刺穿;几个被包围在十字路口的北汉士卒,背靠着背,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狂笑着发起最后一次冲锋,直到力竭而亡;甚至有人点燃了附近的草料堆,试图用火焰阻挡蜀军的推进,自己也葬身火海……
巷战的程度异常激烈和残酷。每前进一步,蜀军都要付出代价。怒吼声、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在房陵城的夜空下回荡。鲜血染红了青石板铺就的街道,顺着缝隙流淌,汇聚成一道道细小的溪流。
陈到骑在马上,在亲兵护卫下进入城中,看着眼前这意想不到的顽强抵抗,眉头紧锁。他既对这些北汉士卒的骨气感到一丝敬佩,同时也对刘平这种临阵叛变的行为更加不齿。他冷声下令:“尽快肃清残敌,避免更大伤亡!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这场不对等的巷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平息下来。当最后一处抵抗的呐喊声消失,房陵城彻底落入蜀军掌控之时,那近千名北汉守军,无一投降,全部战死,实现了他们“死战到底”的誓言。他们的尸体遍布街巷,与少数战死的蜀军士兵交错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惨烈的画面。
而始作俑者刘平,则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来到陈到马前,躬身行礼:“罪将刘平,恭迎陈将军!房陵已下,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陈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刘将军‘功不可没’,且先安顿部下吧。”那语气中的疏离与淡漠,让刘平心中一阵发凉,却也不敢多言。
至此,蜀军在一日之内,连克上庸、房陵两处要地。
消息传回蜀军大营,全军振奋。陈到一边飞马向成都报捷,一边与从后方赶来的关索部进行交接。他命令在竹溪口驻防的关索率军进驻上庸,接替魏延的防务,同时将魏延及其本部精锐从上庸调回前线。
休整数日后,兵合一处的大军,在陈到和魏延的率领下,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浩浩荡荡开出房陵,进入南阳郡北部腹地。他们的兵锋所向,直指南阳郡的郡治所——那座更为坚固、战略意义更为重大的城池,宛城。
与此同时,来自东面的战报也陆续传来。南方的吴国军队,在陆逊等人的指挥下,也在荆州方向对北汉控制的南阳郡南部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并且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一时间,北汉国所占据的荆州南阳郡,陷入了南北两线作战的窘境。北面,是陈到、魏延率领的蜀军虎狼之师,兵锋直指宛城;南面,是吴军咄咄逼人的进攻。南阳郡,这片兵家必争之地,已然被蜀、吴两国军队形成了南北夹击、钳形包围的战略态势。一场更大规模的风暴,即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