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如何处理上官乃大?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是那个功勋卓着、威震天下,能够在国家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的镇国大将军吗?还是那个被妖剑所反噬,即将失去人性,化身为恐怖怪物的靖国公呢?又或者,他其实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隐患,必须要立刻被“处理”掉,以绝后患?
李崇焕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具在翠绿与灰败之间苦苦挣扎的残躯,仿佛那具身体随时都会被两种力量彻底撕裂。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柄被残躯紧紧握住的“青冥”妖剑上,剑身虽然残破不堪,但那一丝幽暗翠绿的光泽却依然顽强地存在着,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的恐怖与诡异。
李崇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涌起,如同一股冰冷的洪流,迅速席卷全身,最后直冲天灵盖。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城头那惊心动魄的一跃,当时的他义无反顾地冲向魔将,手中的“青冥”妖剑绽放出妖异的绿光,轻易地将魔将斩杀。然而,当他主动拥抱妖剑时,恐怖的异变发生了,他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吞噬,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这个人,还是人吗?”李崇焕喃喃自语道,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他无法想象,一个人在经历了如此恐怖的异变之后,还能保持怎样的状态。当这个人醒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一个失去理智的怪物,还是一个拥有着超乎常人力量的存在?
李崇焕的心中充满了不安,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未知的存在。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个残躯所带来的威胁,绝对不容小觑。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清虚道长……”李崇焕的声音干涩无比,“您看……大将军他……”
清虚道长凝视着上官乃大,目光缓缓移动到那柄妖剑上,仿佛那妖剑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他那苍老的面庞上,原本就深刻的皱纹此刻显得更深了,仿佛岁月的沧桑都在这一刻集中体现。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动作显得如此沉重,似乎承载着无尽的无奈和绝望。他的声音也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仿佛这短短的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妖剑噬主,秽神反噬……”他的话语如同沉重的叹息,让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无尽悲凉,“他的身体和灵魂,早已被这两股至邪至恶的力量反复蹂躏、侵蚀、改造……”
说到这里,清虚道长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他看着李崇焕,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怜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
“生机……已绝。”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口。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停下,似乎觉得还需要再解释得更清楚一些。他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至少……属于‘人’的那部分,已经……油尽灯枯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上,仿佛能透过那残破的身躯看到里面早已枯竭的生命力。
“此刻未死,不过是那柄妖剑的凶戾之性和秽神残留的诅咒,强行吊住了这具残躯最后一点‘存在’罢了。”清虚道长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似乎对于这种情况也感到无能为力。
“那……那把剑?”李崇焕的目光落在“青冥”上。
清虚道长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所笼罩。他的瞳孔收缩,透露出一丝深深的惊悸,仿佛这把剑所蕴含的力量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和想象。
他凝视着这把剑,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此剑……大凶!大邪!其来历恐怕远超我等所能想象。”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这把剑的敬畏和恐惧,因为它竟然能够伤害秽神的投影,这种威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凡俗所能理解和承受的范围。
“更遑论掌控!”清虚道长继续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无奈和绝望。这把剑的凶威如此强大,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想象如何去驾驭它。如果这把剑留在世间,无疑将会引发一场巨大的灾难,成为一个无法遏制的滔天大患。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然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说道:“必须……趁其主濒死、剑威收敛之时,将其……封镇!”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决绝,仿佛这是唯一能够阻止这场灾难的方法。
封镇妖剑!
这个念头让在场所有幸存者心头一凛。但看着那柄插在血泊中、散发着无声凶威的短剑,没有人提出异议。那东西……太邪门了。
“好!”李崇焕咬牙,“道长,需要我们怎么做?”
“贫道拼着最后一点本源,引动残存的‘两仪清微阵’之力,尝试将其短暂压制。”清虚道长看向身边仅存的几名弟子,“你们,速去大殿废墟之外,尽可能收集未被彻底污秽的玉石、铜铁,不拘形态,越多越好!贫道要以最笨拙的‘金铁镇邪’之法,配合阵法,将其暂时封存!李将军,你带人警戒,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此剑凶戾,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命令一下达,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幸存的弟子们虽然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痛,但他们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脚步踉跄地朝着残破的殿门狂奔而去。
殿门早已在激烈的战斗中变得支离破碎,弟子们在废墟中艰难地翻找着任何可能有用的材料。他们的动作虽然有些迟缓,但却十分专注,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李崇焕并没有闲着。他带领着几名还能勉强站立的亲卫,紧紧地握着手中残破不堪的兵刃,围成了一个松散的圈子。这个圈子将上官乃大倒伏的地方以及清虚道长紧紧地护在中心。
李崇焕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但他的双眼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的目光不仅落在了周围可能潜藏敌人的地方,更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柄剑,仿佛那柄剑随时都会突然飞起,对他们发动致命一击。
清虚道长盘膝坐下,无视身下冰冷的污血。他闭上双眼,双手艰难地结出一个残缺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残存的灵力如同风中残烛,被他强行点燃,勾连着大殿残垣断壁间尚未完全消散的、属于白云观阵法的微弱清光。一丝丝微弱的光芒艰难地汇聚,在他枯瘦的指尖形成一枚不断明灭、仿佛随时会溃散的清光符印。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带着决绝,将指尖那枚不稳定的清光符印,遥遥点向那柄插在血泊中的“青冥”!
嗡——!
清光符印落在剑身的刹那,“青冥”妖剑猛地一震!剑脊上那幽暗的翠绿光泽骤然亮起!一股冰冷、凶戾、充满了抗拒的意志轰然爆发!清光符印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光芒急剧黯淡、消散!
噗!
清虚道长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他眼中充满了骇然!仅仅是一丝残留的剑威反噬,就几乎震散了他最后一点本源!
“快……材料!”清虚道长嘶声喊道,声音带着绝望的急切。
幸存的弟子们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怀里抱着、手里拖着各种东西:断裂的玉石栏杆碎块、扭曲的青铜灯台、变形的门环、甚至还有几块从墙壁上抠下来的、镶嵌着金属边角的琉璃碎片……都是些残破不堪、灵气微乎其微的东西。
“不够……远远不够……”清虚道长看着这些破烂,心中一片冰凉。靠这些东西想封镇这柄能伤神只的妖剑?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在这时!
“报——!!!”一个嘶哑、带着极度惊恐的声音从残破的殿门外传来!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见了鬼般的恐惧!
“李……李副统领!不好了!城外……城外乌军大营……炸营了!!!”
炸营?李崇焕一愣。主帅魔将被杀,秽神投影被斩,乌军群龙无首,炸营溃散不是好事吗?
“不……不是溃散!”那传令兵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完全变调,语无伦次,“是……是疯了!全疯了!那些乌国士兵……像……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互相撕咬!吞噬!变成……变成怪物了!还有……还有从他们营地后方……黑渊裂谷的方向……涌出来……涌出来好多……好多……影子!黑色的……像雾又像活物的……影子!它们在……在吃那些发疯的乌军!它们……它们朝着王城来了!!!”
如同冰水浇头!
刚刚因为秽神投影被斩而升起一丝微弱希望的众人,瞬间再次堕入冰窟!
秽神投影虽然被消灭了,但是由唤魔大祭所引发的深层秽魔却并没有停止它们的降临。相反,这些秽魔以一种更为混乱和恐怖的方式降临到了这个世界。
乌国的大军成为了这些秽魔的第一批受害者,它们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吞噬,成为了秽魔的血食。原本强大的军队在秽魔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士兵们的惨叫和哀嚎充斥着整个战场。
而王城,这座曾经繁荣昌盛、车水马龙的城市,如今却也难逃厄运,成为了秽魔们的下一个觊觎目标。城中的人们惊恐万状,仿佛世界末日降临一般,他们茫然失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这些面目狰狞、凶残可怖的恶魔。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人们的内心被无尽的恐惧所吞噬,绝望的情绪如乌云般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心头。街道上,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整个城市都被一片混乱所淹没。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早已精疲力竭的幸存者。
“嗬……嗬……”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嘶哑声音,突兀地响起。
声音来自……那片废墟中央!
所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那倒伏在血泊中的、非人非魔的躯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覆盖着翠绿脉络的左半边身体,那如同熔岩般的妖异光泽,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丝!而灰败腐烂的右半边身体,流淌的脓液也仿佛……停滞了一瞬。
那只紧紧握着“青冥”妖剑剑柄的、同样被翠绿和灰败侵蚀的手,手指……极其艰难地……弯曲了一下!
他……还没死透?!
这个念头,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希望,反而让所有人感到了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寒意!
清虚道长脸色惨变!他看着那柄似乎因为主人残躯的异动而隐隐泛起一丝幽光的妖剑,再看看殿外那如同末日般传来的、越来越近的疯狂嘶吼和某种令人灵魂冻结的诡异蠕动声……
内外交困!真正的绝境!
“快!把材料堆上去!快!”清虚道长不顾一切地嘶吼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疯狂,“用身体压也要压住!绝不能让这剑……再活过来!!!”
幸存的弟子和亲卫们如梦初醒,脸上带着极致的恐惧,手忙脚乱地将收集来的破烂玉石、铜铁碎片,不管不顾地朝着那柄插在血泊中的妖剑堆去!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李崇焕看着那堆在剑身上、如同孩童玩闹般可笑的“封镇物”,又看看殿外那越来越近、象征着更深黑暗的恐怖嘶吼,最后目光落在血泊中那具微微抽搐的残躯上……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王城的劫数……真的……过去了吗?
而此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被安置在简易担架上的阿阮,那苍白昏迷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一丝极其痛苦的神色,在她眉宇间一闪而逝。她那只戴着银铃的手腕,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向内蜷缩了一下。
仿佛在睡梦中,依旧想要抓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