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桢一口气又说了这么多话,一下子又成了离岸过久的鱼。
洛神医在一旁无奈摇头上前,又在他脖颈处掐了两下,才缓过一口气来,瘫在靠枕上。
面对这样的渣爹,慕琋已经不知如何评价。
他一辈子的全部都用在一个“忠”字上,似乎的确可以堂堂正正,大义凛然,但站在父女亲情的角度,他就把女儿当成私人财产,是可以拿出来的牺牲的物件,甚至直到现在也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慕琋本与这一版渣爹没有多少感情,只是为原主在天之灵惋惜。
更想到原主的母亲也是牺牲的一环,不禁余光瞄一眼庸国侯申伦。
申伦站在床尾一侧,脸上就一点儿看不出对原主以及原主生母的抱歉,反而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孺之见更是细枝末节。这些年大事不成,如何不是都耽误在了王宫府邸的女人身上?事到如今,君侯遗憾是遗憾,但好在还有我们这些人,君侯也不必愧疚,既为你我之子女,生养她们,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命不可违,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慕琋她就是假扮世子时日常了,又比平常女儿家多读了几本书,才会如此。日后我会再慢慢纠正。”
这话在慕琋听来简直已经恶心。
刚才寿宴之上,庸国侯申伦及时出现,带人救场的美好印象,荡然无存。
再细一想,刚才厅上的李嬷嬷和庆儿。
那对母女的死,表面上是马征逼迫所致,但究其根源,却是申伦三言两语之“功”。
说到底,李嬷嬷和庆儿原本也并不一定非死不可。
至少只要她早一点儿让酒颠人格出来,或者申伦以其庸国侯的身份强压,都可以保下她和李嬷嬷母女。
根本不必来那么一出。
慕琋细思恐极。
慕桢再缓过一点儿劲儿来又吃力转身向床里摸索。
半天费力掏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颤巍巍递给慕珣:“文死谏,武死战,可叹君王已经死社稷。我苟活这么多年,竟是白活了……现下能留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三封信,你收好它,总有一天会用上。若到了那一天,我九泉之下也就算是对你亲生父亲有个交代了。”
慕珣再次跪下,怔怔然双手接过,将木匣打开,里面是三张看起来像鱼皮的信纸。
庸国侯申伦一见便知那是什么,又怜悯慕桢说话吃力,接过话茬:“唉,炎升四面环海,千百年来海寇横行,张狂之时深入内地,几乎将炎升子民屠戮殆尽,几次险遭灭族之祸。炎升之人,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也不管是哪个姓氏王族,都绝不与海寇有染。而慕极当年却以‘引寇入墙、媚寇叛众’的罪名诬陷奚氏,起兵造反打的也是‘驱外寇,逐内贼’的名义,而这三封信就是慕极无限系氏的证据。”
慕珣盯着那三封信却并没有要拿起来细看的意思。
申伦继续自说自话:“呵呵,从这三封往来的信件上来看,奚氏不但从来没有勾结‘外寇’,反而是慕极这位始作俑者,是他联合海寇,构陷奚氏,更将一部分海寇变成了现在的‘赤鱬卫’。”
“啊……”慕琋对杀人不眨眼的赤鱬卫印象深刻,更不禁问,“如此机密信件,你们是怎么得到的?”
申伦就向慕桢拱手:“多亏君侯,他始终是衍王守土之臣,又一直是慕氏股肱。在征讨奚氏瀚海军的那些年里,留心追查,就截获了这三封信。然而,为免打草惊蛇,也是始终不得时机。这些年,慕极未必没怀疑过君侯,好在君侯一直低调隐忍,才能保全至今。”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历史向来如此。
“正义”永远站在胜利的一方,不过如此。
慕琋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样一来,一切就都变了。
申伦说话的功夫,慕桢又费力从床里摸索出一方锦盒。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方圆形金锁,却挂着两条金链。
慕桢将金锁取出,手指一扭一掰,一方圆形金锁立时变为两块半月形金锁。
而后,分辨了半晌,才将其中一块交给慕珣:“这半边金锁你拿着,里面是顶顶重要的秘密。”
慕珣就合上装了三封鱼皮信的木匣,还是怔怔双手接过去。
慕桢又将另外半块举给慕琋:“这半块你拿着,里面亦是顶顶重要的秘密。”
慕琋待要问上一句,但瞧慕桢行将就木的脸色就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好也学着慕珣,半跪半蹲下来,双手接过去。
慕桢最后道:“这两块金锁你们一人一半,分开时打不开,合在一起完整时互为锁扣方能打开。为父别无所求,只求在为父死后,直到复国大业成就,方能合二为一打开观看。晚是晚了,但大业将成,必能……必能……”
“这里面是什么,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慕琋真正想问的是,这关她什么事?
复国是复谁的国?
一旦奚氏复国,慕氏岂不要不存在?
慕桢却已无力再多言又望向二人身后的庸国侯申伦:“为父行将就木,往后你们的一切就都听舅父安排吧。等时机到的时候,他自然会将一切都解答给你们听。”
慕琋还是听不进去,拎起半月形金锁站起身来:“这金锁中或许有秘密,可是与我有何相干?若不相干,我凭什么要费劲巴力配合你们,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
这是气话,但也算是实话。
“它自然与你的福祉有关……咳咳……女儿啊……你就最后听为父一次吧……”慕桢说完这一句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洛神医赶忙上前,以手指掐人中,却怎么也不管用。
“嗬哧……嗬哧……”那是扯动肺叶的最后吸气,喉咙随之发出空洞而枯竭的响声。
申伦在旁呵斥:“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身为子女者,难道就连句话也不会说吗?”
慕琋张张口,也想说句话安慰。
她不是故意冷漠,可就真是一点儿感情也生不出,也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