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上,慕琋能理解渣爹的一切行为,甚至从前的某些看法,比如背叛生母,偷养外室,比如无能软弱,对继室夫人为难前房儿女不作为,再比如重男轻女,只偏心儿子……
那些似乎都情有可原,但情有可原之中或许有大义、有忠心、有忍辱负重、有万不得已,可偏偏没有父女亲情。
并且,哪怕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金方君慕桢拼命去抓慕珣的手,也似乎并不依仗她这个亲生女儿。
“父亲……父亲……”慕珣声音哽咽,真情实感。
慕桢没得到慕琋的承诺也已经不在乎,耳听慕珣殷殷呼唤,双眼骤然大睁:“你……你要继续你父亲……你要答应我……光复大衍……”
“我……我……”慕珣只管紧抓慕桢干枯的手,将头深深埋下。
慕桢良久得不到回应,猛然挣扎的身躯骤然松弛,委顿倾倒在被褥之间。
最后一丝气息,如同夏夜的游魂无声息地逸出口鼻,消隐在沉闷的空气中。
烛光影动,锦被之上,枯槁的手从慕珣的手掌中松脱。
昏黄的灯火倏忽一个明灭,火光不安地接连跳荡了三下,如同某个被强行夺走魂魄的人所发出的最后战栗。
整个房间沉入了一种异样的死寂里。
洛神医最后搭了搭脉,一言不发退后。
申伦似信不过洛神医,也上去探了探鼻息,又搭了搭脉,然后缓缓摇头。
死了?就这么死了?
慕琋就那么始终怔怔望着,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她还没准备好,甚至还没准备好悲伤……
“叮叮当当……”外面院中突然传来兵器交接之声。
以及男人呼喝:“放肆,这是金方君府的主母,你们也要阻拦,是瞎了狗眼……”
四人来不及哀悼金方君的死,立刻各自警觉。
慕琋将金锁紧紧攥去袖口内。
慕珣也立刻站起身来,收了手中的长木匣和金锁。
申伦来到门前听动静:“外面不都是你安排的人在把守吗?”
不等慕珣回答,内室房门被大力推开,当先一人闯进来,竟然是大司马高权。
高权之后跟着的继室高氏。
高氏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兜帽和面具的巫觋。
高氏一进来就满脸关切,却不看床上慕桢的尸体,而是扭头对身后的巫觋急急道:“快,大师,快瞧一瞧君侯。”
那巫觋点头,没发出任何声音。
其全身都裹在黑色的披风里,从身材判断应该是个中年男性,却走路无声,自带阴气森森。
一照面就令人不寒而栗。
慕琋一个激灵就觉其所戴面具,哪里见过。
黑底金纹,金纹所画符号和图样古怪,似乎就是那日在簋街金铺一瞥之间所见的那一个。
自打那日金铺偶遇祁珠缨之后,慕琋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追查金铺的线索,但终因事情过多,她又手边无人而暂时放弃。
慕琋这边正自琢磨。
申伦那边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觋师威胁,上前拦住:“这是什么人?君侯已然去了,再来什么巫觋也是无用。夫人节哀顺便,人死不能复生。”
高氏这边也不必自己说话,而是其兄高权上前:“申侯爷,这里是金方君府,我妹妹是金方君府正经的女主人,没人能拦她的路。至于君侯是否故去,也不是你一个外人能说了算的,也要夫人带了觋师瞧过才知。”
“本侯是外人?”申伦丝毫不让,“本侯的妹妹云瑛郡主才是这金方君府堂堂正正的原配嫡妻,大司马之妹若按照礼法,也是先后有序。就算是死后牌位也是左尊右卑。这样论起来,本侯与大司马孰远孰近,孰内孰外?”
高权冷笑:“呵呵,本司马是外人,但你申侯爷可也不算‘内人’了。金方君生命垂危,而你庸国侯申伦身为外人,却派人把守,不让堂堂金方府正室夫人进入,是何道理。”
“高大司马不要乱说,本侯何尝不让夫人入内?”
“没有,那外面的府兵都是怎么回事儿?”
申伦装个糊涂:“夫人自然可以进入,只是这觋师是什么来路?岂能轻易近身?”
说话的功夫,高氏已被放入,去到慕桢床前,瞧了几眼。
高氏貌似已经意料到君侯已逝,也不去探鼻息,甚至没有呼唤,而是转身道:“我炎升向来崇拜巫觋,如今我请来的这位大师乃有回天之术,必要给君侯招魂。申侯爷一味阻拦是何用意?”
“招魂?若真是为君侯招魂,也该上禀虞王,请观澜宫国师才对。”申伦还是不买账,“旁门左道的江湖术士,登不了大雅之堂,还需慎重。”
“如今在场这些人里若说谁是金方君府的主人,可也就只有我妹妹了。她身为主母要请什么样的巫觋,也都该她一人说了算,就算是世子……身为晚辈也没资格插嘴。”高权帮腔,还特地强调了慕琋。
高氏更等不及:“大师,请您抓紧时间开始,误了时辰,岂不是错过最佳招魂的时间?”
黑面巫觋就要上前。
申伦再拦:“夫人之事,外人的确无权干涉,只是这觋师是何来路,总要先摘了面具自报家门,也好让我们这些人都放心。”
“大师号‘虬褫’,曾发誓终身侍神,终身不摘面具。‘虬褫’虽名不见经传,但实有起死回生之术。”高氏神情恭敬介绍起来,而后话锋一转,“小妇人这是要救君侯,又不是要害君侯。君侯是小妇人嫡亲的丈夫,还能害他不成。申侯爷若再要阻拦,可就要令人怀疑你的居心了。”
“本侯只怕夫人见识浅薄,识人不明。现如今有许多邪巫混迹,谋财害命,若是邪巫做出什么事情,最后伤了金方君的体面,本侯就是到了王上面前,可也要……”申伦在高氏面前站不到理,就只能搬出虞王。
却不想高权在旁边强行打断:“申侯爷,若是我没记错,申侯爷该是几天前就入了墨阳城吧?侯爷入王城而不见驾,又鬼鬼祟祟,是何居心?倒是让本司马见了王上,不好交代呐。”
“……”一句话把申伦怼个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