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
美嘉心不在焉地用吸管搅拌着面前的莫吉托,冰块与玻璃杯壁碰撞,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响,一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这些天,诺澜和羽墨那些话语,如同循环播放的录音,在她脑海中反复萦绕,挥之不去。
每一次回想,都让她对即将到来的谈话更加忐忑。
正当她出神之际,艾派德背着那个颇具艺术家气质的帆布挎包,脚步略显匆忙地赶了过来。
他额角微微渗着细汗,呼吸带着些许急促。
还没站定,艾派德便略带歉意地解释道:“抱歉,美嘉,我来晚了。画展那边事情比较多,所以……”
美嘉猛地回过神,脸上迅速堆起笑容,站起身示意他坐下。
“没关系,我知道的,画展的事情比较重要。”
美嘉的声音依旧轻快,但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两人落座后,艾派德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餐桌,询问道:“美嘉,你等很久了吧?点菜了吗?”
“啊?喔!还没有…”
美嘉恍惚了一下,连忙把菜单推过去,“艾派德,还是你来点吧。”
艾派德听后,没有推辞,唤来服务员,手指划过菜单,用有些蹩脚的中文,精准地点了几道招牌菜和一瓶佐餐酒,姿态从容而优雅。
美嘉的目光有些恍惚,凝视着坐在她对面的艾派德。
他依然顶着那张酷似子乔却更显沉稳的脸,但此刻在美嘉眼中,却仿佛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玻璃,让她难以看清。
“就先这样吧。”
艾派德合上菜单,递向美嘉,语气温和,“美嘉,你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美嘉再次将飘远的思绪拉回,看着递到面前的菜单,轻轻摇头:“不用了,你点的这些就很好了。”
艾派德微微颔首,将菜单交还给服务员,然起面前的水杯轻抿一口,动作间带着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规范感。
“艾派德……”
美嘉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掌心。
这也是诺澜和羽墨建议她必须确认的,“如果我们……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决定在一起,以后我们会怎么相处?你会希望我……怎么做?”
美嘉的声音略微颤抖,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同时又隐藏着一丝忐忑。
艾派德放下杯子,目光落在美嘉身上,眼神温和,带着一种冷静的考量。
“美嘉,你很可爱,也很活泼,和你在一起我很轻松。”
这开场白让美嘉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艾派德的话锋随即一转,措辞谨慎,仿佛在小心地铺设一层柔软的缓冲垫。
“不过,对于我们家族来说,或者说,对于我未来的伴侣,确实有一些……嗯,基本的要求。”
艾派德措辞谨慎,似乎在努力寻找最不伤人的表达方式。
“之前几次,我问起你的学历和学识背景,你好像都不太愿意告诉我。今天,你能坦诚地告诉我吗?这对我,对我们,都很重要。”
美嘉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这次自己无法再敷衍过去了。
她缓缓低下头,盯着桌布上精美的纹路,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背景音乐淹没,“我……我没有上过大学,很早就出来工作了。数学……也一直不太好。”
美嘉鼓起勇气抬头,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包容。
艾派德听后,并没有立刻表现出惊讶,只是那两道浓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
他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在内心深处进行着最后的权衡。
最终,艾派德用一种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理性口吻说:“美嘉,我很感谢你的坦诚。”
“既然你坦诚,那我也必须坦诚告诉你……”
他直视着美嘉的眼睛,话语条理清晰,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美嘉心中残存的幻想。
“如果我们想要有长远的、稳定的未来,你的学历和知识层面,确实需要大幅度的提升。”
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列举,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项目计划。
“我们家族虽然称不上是顶级豪门,但在马来也算是小有名气。”
“我的妻子,未来需要陪我出席各种画展、沙龙、慈善晚宴,需要与收藏家、评论家、其他艺术家夫人们交流。”
“她不需要是某个领域的专家,但必须有足够的学识底蕴,能够理解艺术,能够与人得体地交谈,甚至在某些时候,能够独当一面,代表我和我们家族的形象。”
艾派德看着美嘉的脸色逐渐失去血色,语气稍稍放缓,但内容却更加坚定:“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为你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
“你需要系统地学习西方艺术史、东方美学、文学鉴赏,甚至是一些必要的社交礼仪和基础的英语交际。美嘉,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为了融入我的世界,获得家族的认可;更重要的是,为了你自己,能成为一个更丰满、更自信的个体。”
他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无法回避的现实考量:“毕竟……你的家庭背景比较普通,这意味着,你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弥补这方面的先天差距,缩小我们之间的……距离。”
紧接着,艾派德又陆续提及了一些他们家族的“规矩”或“长期形成的习惯”……
例如在不同场合面对不同长辈时细微的礼节差异、在正式宴会上的着装规范,甚至具体到首饰的搭配,以及一些家族内部祭祀或重要聚会时的特定流程和禁忌。
艾派德说的每一条单独看来似乎都合情合理,带着“古老”家族的矜持与规矩,但组合在一起,却像一张无形而繁复、密不透风的巨网,缓缓向美嘉笼罩下来,让她感到呼吸困难的窒息感,眼前阵阵发黑。
此刻,诺澜和羽墨的话在她耳畔不断回响……
“你喜欢的,究竟是艾派德本人,还是子乔和关谷的结合体?”
美嘉听着艾派德规划中那个需要“重塑”的自己,她内心深处那个将艾派德视为“完美结合体”的梦幻泡泡,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
直到这一刻,美嘉才如同被冷水浇头般彻底清醒。
她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一厢情愿地将艾派德错当成了子乔的浪漫不羁和关谷的踏实专注的结合体,却选择性忽略了一个事实……
艾派德仅仅是他自己,一个出身、经历、价值观都截然不同的独立个体,他对灵魂伴侣有着与那两人完全不同的、甚至是苛刻的要求。
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
美嘉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寻找他们之间更私人、更情感化的连接点,逃离这场令人压抑的“未来规划”。
她想起关谷灵感枯竭时,那些让人头疼的习惯。
“艾派德!”
美嘉打断了他关于“家族形象”的阐述,带着最后的希冀问道:“我们先不说那些了!那你呢?你自己私下喜欢做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小习惯吗?”
“比如……当你画不出画,没有灵感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会不会像有些漫画家一样,捏方便面,或者……捏橘子?”
美嘉的眼眸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殷切的期盼,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唤起一些类似关谷那样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共鸣。
艾派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美嘉会问这个。
他笑了笑,那笑容依旧熟悉,但又有些陌生,同时也带着一种美嘉无法理解的疏离感。
“灵感?那是个很玄妙的东西。”
艾派德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瞳孔隐隐发亮,“我没有灵感的时候,一般都需要一点……刺激。酒精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钥匙。”(ps:原剧艾派德到3602看到桌上的酒后,很快就把它打开了,给自己倒了一杯,所以修改一下设定。)
“我会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准备一些烈酒。威士忌,或者伏特加。在那种微醺甚至更进一步的状态下,世界的边界会模糊,色彩和线条会自己涌上来。”
艾派德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艺术家的偏执,“那时候,我需要绝对安静,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有时候可能会醉倒在地板上睡到天亮,但每次醒来时,身边就会多出几张不错的草稿。”
艾派德注意到美嘉眼中明显的错愕和担忧,连忙补充道,“这很正常,很多艺术家都有类似的习惯。艺术创作,有时候需要一点……失控。”
酗酒?把自己关起来?不允许打扰?
这完全超出了美嘉的认知和理解范围。
子乔虽然爱玩爱闹,但也不至于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寻求快乐;关谷钻牛角尖时是有些执拗,但也不会用如此极端的手段逼迫灵感。
艾派德此刻平静描述中所展现出的另一面,与她心中那个精心构建的、融合了子乔的幽默浪漫和关谷的踏实专注的“完美形象”,产生了无法弥合的巨大偏差。这偏差如同鸿沟,将她的幻想彻底击碎。
一瞬间,美嘉豁然开朗。
她喜欢的,或许从来就不是眼前这个真实的、有着复杂家族背景和特殊创作习惯的艾派德。
她喜欢的,是她自己凭借记忆和想象,将子乔和关谷的优点剥离、组合、美化后,投射到艾派德这张相似脸庞上的一个幻影。
而这个幻影,在现实的碰撞下,正在快速消散。
美嘉沉默了很久,餐厅里悠扬的小提琴声仿佛都变得遥远。
她终于抬起头,眼神里虽然还残留着挣扎的痕迹,但更多了一种彻底清醒后的疲惫与平静。
“艾派德……”
美嘉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下定决心的力量,“谢谢你……今天能告诉我这么多。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好好地、独自地、认真地重新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以及……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艾派德看着她,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甚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释重负。
他点了点头,语气保持着绅士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理性的坦然,“我理解你,美嘉。这确实是一个需要慎重考虑的决定。事实上,我也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存在一些客观的差距。”
“我内心深处,其实也更倾向于寻找一位在学识和艺术修养上能与我共鸣的伴侣。这样对彼此都更公平,也更容易走得长远。”
艾派德的直白如同一把锋利的剑,无情地斩断了美嘉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还有侥幸。
她终于彻底明白,他对她的感情,或许仅仅停留在“轻松愉快”的好感层面,远远不足以深厚到让他愿意为了她去对抗家族根深蒂固的标准,或是付出极大的耐心等待她进行一场前途未卜的漫长蜕变。
美嘉缓缓站起身来,努力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却发现嘴角的肌肉变得有些僵硬。
美嘉的眼圈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温热的泪水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她强迫自己仰起头,不让它们落下。
“不管怎样,艾派德,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也……对不起,可能耽误你的时间了。”
美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为自己曾经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感到懊悔,也为此刻的退缩而向艾派德道歉。
艾派德也站起身,绅士地颔首:“不用道歉,美嘉。认识你也很愉快。”
“祝你……找到真正适合你的人。”
美嘉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默默地、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毅然转过身,逃离了这个让她几乎窒息的场合。
她知道,她离开的不仅仅是一顿晚餐,更是一段刚刚萌芽就注定夭折的感情,和一个自己编织了很久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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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
初秋的晚风已经带上了凉意,美嘉漫无目的地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思绪如乱麻般缠绕。
与艾派德的谈话如同电影片段,不断在脑海中循环播放,诺澜、羽墨、悠悠的话语也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
那种清晰的“不合适”的感觉,并没有让她感到解脱,反而带来一种更深沉的茫然和失落。
她不仅失去了一段潜在的感情,更仿佛打破了自己对幸福的一种预设和幻想。
“美嘉?!”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带着惊喜。
美嘉猛地回头,看见悠悠正从不远处跑来,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眼神中却满是关切。
“悠悠?”
美嘉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
“我刚从一个剧组面试回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脸色还这么差?”
悠悠跑到她面前,仔细端详着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美嘉的异常。
“跟艾派德……吃饭吃得不顺利?”
听到“艾派德”三个字,美嘉一直强撑着的情绪终于有了决堤的迹象。
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悠悠……”
美嘉的声音哽咽,“我想清楚了……我跟艾派德,可能……真的不合适。”
悠悠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拉住她的手,走到路边供行人休息的长椅上坐下。
“怎么回事?慢慢说,别哭别哭。”
悠悠一边温柔地安慰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美嘉。
美嘉接过纸巾,却没有擦拭眼泪,只是紧紧地攥在手里,低着头,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诺澜和羽墨说得对……我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我只是……只是把他当成了子乔和关谷的结合体。”
美嘉抽泣了一会,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说:“我喜欢的是他身上那些像子乔的浪漫,像关谷的专注……我把他当成了一个……一个我想象中的完美替代品。”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自责和醒悟。
“这不是你的错,美嘉。”
悠悠轻声安慰,“感情一开始,谁不是被对方身上的某些特质吸引呢?”
“不,不止这样。”
美嘉用力地摇了摇头,更多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悠悠,我骗了大家……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们。”
悠悠愣住了,一脸茫然,“骗我们?你骗了我们什么?”
“我根本没有在台北做什么生意……”
美嘉的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坦白,“我离开之后,其实是去了东北……”
“东北?!”
悠悠瞠目结舌地看向美嘉,失声道:“乖乖,跨度这么大吗?”
美嘉的头低得更低了,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轻声细语地向悠悠坦白了自己的真实情况。
去到东北后,由于美嘉的数学差得惊人,甚至比一些小学生还要糟糕,这使得她在很多时候连账目都算不清楚,导致店铺损失了不少钱。
后来,老板无奈之下,直接安排她去店门口当模特,而且一当就是八个月,还是那种不能动的模特……
悠悠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美嘉。
悠悠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在酒吧里神采飞扬、说着自己在外打拼“很不错”的美嘉,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段辛酸又带着几分滑稽的真实经历。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真的很想念大家,很想念爱情公寓……”
美嘉的声音充满了眷恋和思念。
“我这次回来,就像羽墨和诺澜说的那样,本来只是想偷偷看看你们,看看大家过得好不好,然后就悄悄回去的。我没想打扰你们……可是我没想到,一不小心就被一菲姐和曾老师撞见了……”
悠悠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卸下所有伪装的美嘉,心疼得无以复加。
美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仰头望向天空,哽咽着:“现在我又要走了,因为我不想让大家看不起我,而且……我不能输给子乔!”
“输给子乔?”
悠悠听到这话,疑惑地松开美嘉,看着她的眼睛,“这跟子乔有什么关系?”
美嘉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一丝倔强,“江湖规矩!重逢挑战!”
“我才不想让他觉得,我没有他过得不好!”
悠悠这才恍然想起,前几天她拽着关谷回公寓的路上,关谷确实跟她解释过子乔那套关于“重逢挑战”的歪理邪说,当时她还以为关谷是被子乔忽悠了。
没想到还真的有这个挑战。
想到这,悠悠情不自禁地低语道:“还真有这样的挑战啊?!”
美嘉眨了眨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向悠悠,眼神里充满了近乎哀求的意味。
“所以说,悠悠,这件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千万不能告诉大家。”
“我求求你了,好吗?”
悠悠想都没想,反手紧紧握住美嘉的手,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保证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谢谢你,悠悠。”
美嘉再次紧紧抱住悠悠,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声音闷闷的,充满了感动。
两人在街灯下又静坐了一会,直到美嘉的情绪慢慢平复,两人这才继续朝公寓的方向走去。